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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1章 归来人事半消磨(八)

夜渐渐深了,郑无止往香炉中添了些香,又随手挑了挑烛火,便躺到床上睡了,郑冉跟月笑两人在近身守夜。

约莫半个时辰过后,郑无止缓缓睁开了眼,或者说他根本没有睡着,始终只是闭目养神。

他蹑手蹑脚地穿了鞋下床,走到靠着箱笼打盹的月笑身旁,试探了一下,确定她睡得沉了,才朝关押霍存的小室那边望了一眼。

郑冉被这细微的动作惊醒了,却见到了郑无止手指放到唇边,朝他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让他稍安勿躁,不要乱动,自己拿了一床薄被,自顾地朝着那铁笼走了过去。

他屏住呼吸,轻轻地把被子从两道栏杆中间慢慢塞了进去,帮蜷缩着的霍存盖好,时刻注意着,不敢碰到铁链发出声响,惊动霍征的人。

小动作完成之后,他松了一口气,背靠着栏杆坐了下来,似是不忍心看到霍存这样憔悴的模样。她后背和腿上全是藤条的伤痕,几乎把这几处的肌肤都盖满了,根本不能躺平休息。虽说打下去很少破皮出血,可是现在全都肿了起来,里面的血肉一跳一跳的发烫。加上她身上的衣服是粗布的,微微一动,稍有摩擦便是尖锐的疼痛。

郑无止调整了好一会儿,也收不住自己翻涌的情绪,刚要起身,衣袖却被一道微弱的力量抓住了。

霍存伸出手必然带动了镣铐摩擦,深夜里再轻微的响动都会显得格外刺耳。幸好月笑被他用了迷药迷晕,即便如此也没有醒来。只要门外守着的那些霍征派过来的人不进来查看,郑无止与霍存两人这会儿的互动是不会被发觉的。

至于郑冉,他是郑无止的心腹,更感念霍存的恩情,他日间责打霍存的时候还故意放了水,肯定是不会泄露出去的。

这也是为什么郑无止没连带着把郑冉一起迷晕。

他是故意要让郑冉看到这一幕,叫他明白自己有难言之隐,也好在平日里多帮衬霍存一些,把他不能流露的温柔多少弥补一些。

郑无止别过头去,正看到睁开了眼睛的霍存。她发顶又被套了灰色的粗布,为了把头发都收进去,边缘还勒得很紧,皮肤都泛白甚至发青了。

没有碎发遮挡,她眼底的受伤很容易能被看清楚。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的倔强也很难维持了,脆弱的一面被无限地放大。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霍存虽然并没有事先知道要防备月笑还有其他霍征的眼线听到,但是因为受了重伤,身体虚弱,声音还是很轻,几乎都是气声。

郑无止有千言万语想要对她讲,可是酝酿到最后只剩下最粗粝的几句:“江山易主,成王败寇。别人对你时好时坏不关你的事,但是无论如何你自己都不能再随性而为,要收敛好自己从前的那些骄纵和傲气,有阶下之囚该有的模样,这样才能保护好自己的安全。卧薪尝胆的道理,我希望你能懂。不管有没有逆袭的那一天,只要人在屋檐下,便不得不低头。”

大道理这些,霍存从小到大不知道读过多少,可是听过再多,自己的人生还是得自己过,该走的弯路也很难以为这三言两语就避免。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相安无事不行吗?哥哥他不会这么对我的……他那么疼我……”霍存无力地逃避着这残酷的现实。

“你是经受过高处不胜寒的人,该明白帝王心术。什么兄妹师生的情义,在权力面前都是不值一提、可以舍弃的。先君臣,后父子,何况是你们隔阂了茫茫十年的兄妹之间呢?霍征可以拿你当妹妹,但是你必须敬他作君主。你们之间是君臣,是主仆!”郑无止压低了声音,但是那急切的情绪还是抑制不住。他想让霍存早点认清现实,也好少受一些煎熬。

这样磋磨着,过程越是漫长,霍存经受的痛苦也就越多。

不管她是韬光养晦还是彻底沉沦,都好过这样不上不下地倔强着。这宫中有的是人看不惯她这落魄之后依旧不肯放下身段的作态,郑无止若不先狠心敲断她的傲骨,旁人便会给她更难以估量的凌辱。

霍存不是不懂,只是她就是不愿意接受自己的亲情也不得不向冰冷的权力低头的事实。因为自小的生长环境,她始终无法真正体会到皇家无亲情的真谛,甚至还觉得这是那些利欲熏心之人的笑话,可是眼前的现实就是霍征虽然纠结,但是绝对狠心。他心理是已经扭曲了的,他不希望霍存过得好。他不要霍存的命,但是他要她活着忍受煎熬!

霍存其实早就应该感知到了,但是她自己不愿意接受,始终在自欺欺人。

“不……不是……你为什么……为什么连我的良籍都夺了,给你做妾还不够你还要我为奴!”她紧紧抓着郑无止的衣袖,声音因为过度疼痛掺杂了颤抖。

“你若非要觉得是我把你碾入尘埃,是我让你落魄为奴,我也解释不了什么。你要这么认为那便这么认为吧,毕竟今后,我的确是你的主人。总而言之,你怨怪谁都好,反正最终你必须都要放低姿态,接受这一切。”

“不……我不想……”

“现在是人为刀俎你为鱼肉,你根本没有反抗的资格!曾经你有长辈的疼爱,后来你有皇权的加持,你尚且身不由己,诸多烦忧,如今你只是失去一切的阶下之囚,你还想过得多自在?你必须学会接受!”郑无止转过身去掐住她的脸,恨不得直接把这些话刻到她脑子里。

“哥哥不会的……哥哥说过他会一辈子疼我宠我让我无忧无虑的!”霍存无助地痛哭出声,她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了,只是她还活在过去的梦里。这十年她从来没放下过对过去一家人团员和美的温馨生活的回忆,即便亲人一个个逝去,她还是执着于这份温存。她这一生便是太偏执,认准了什么从没有放手的时候,除非看清了所求并非所想,就像认清宗继那样。

对,宗继!

“霍存你给我听好了,你眼前的霍征已经不是你彼时的好兄长了!他与宗继根本都是一路人!宗继当初是怎么算计你背叛你的,霍征便对你有一样的狠心!你如今还背着宗继欠霍征的债受着冤屈,你看看这两个人谁肯救赎你?”

霍存却用尽了力气,支撑起身子来挥拳打了郑无止一下。微微吧xs8

“不许你这么说我哥哥!他不是这样的!他不会!”

这几句话戳到了霍存一直在逃避的现实,她开始在郑无止身边扑腾起来,铁笼与镣铐限制了她,铁索碰撞的声音愈发的明显。

郑无止一双手隔着栏杆根本不能将她完全制住。

郑冉都被这动静给吓了过来。

“主子,可小点儿动静吧!要是外头听到了或者惊醒了月笑,那可就麻烦了!”

郑无止顺势捏住霍存的手腕,给她使了个眼色。霍存虽说撒起脾气来不管不顾的,但是毕竟是聪明人,乖乖地停了动作,只是回瞪他。

“睡吧。”

郑无止叹了口气,起身回去了。

天明时霍存再睁眼,身上搭的被子已经被收走了,丝毫没有动过的痕迹。只是她头脑胀得发疼,是哭过才有的反应,提醒她一切不是一场梦。

此后的每一个晚上,在凉风袭来之前,都会有一阵温暖盖到她身上,但是她醒来之后又毫无踪迹。她基本很少有说话的时候,闲下来最喜欢看向窗外那很小一块的风光。

这一个月霍存都没被放出去过,到伤好的那一天却被月笑立刻拽了出去。

“原本就是挪过来做奴才的,却不想受罚你还有理了,又安生歇了一个月,主子都没你舒坦!今儿可算是好全了,可别再闹什么别的幺蛾子!”

月笑这段日子态度一天不如一天客气,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初在含章殿那五天一口一个“秣陵殿下”的样子,更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不会真叫您做那贱奴做的事情”之类的话,全然把霍存当成了最末等的下人,颐指气使,非打即骂。

霍存这一个月虽说还是不愿意接受霍征已经变了的事实,但是几乎已经对外界这些折辱全然麻木了。她如今听着这些刺耳的话表现得就像个木头一样,不会再自不量力地反驳了。

至于她心里是怎么想的,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今日你去把外头那块花田清理了,这节气变易,该换种别的花草了。”月笑打量着如今赐闲宫里最重的活计丢给了她,便拿着竹条开始推搡她。

“快点!贱胚子!”

霍存背对着她,狠狠地咬了咬牙,攥紧了拳头,把自己的愤怒忍了回去,无可奈何地闭上了眼睛。

“快走啊!今日换不完花坛里的土,有你好看的!”

“月姑姑,内务府早前便送来了指给各宫里使唤着的罪奴夏日配的衣裳,这三伏天眼看着要过去了,前些日子茭奴养伤,都没叫她换上。如今茭奴刚放出来,先换上再干活儿吧,要不该错过这道规矩了!”

在外头伺候的一个小宫女见着月笑带了霍存出来,立刻赶了上来说了这一通话。这道所谓的规矩就是冬冻夏捂罢了,只是霍存虽说宫中生长,却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规矩,因此听着还是晕头转向的,不知道为什么她一出来就有人催着要她更换衣服。

她原本以为自己身上这粗麻布的衣服已经是不能再差了,灰褐色的布料全都灰扑扑的,都跟土里挖出来的一样,不是宫里供不起好衣裳,而是这原本就是为了彰显等级定下来的规矩。

宫中伺候的宫人都是良家子,经过的是正规筛选的流程,但是末等宫奴都是因罪被剥夺良籍,罚没入贱籍的罪奴。末等的宫役来源更多一些,多是也如此因罪罚没,还有一小部分是像曾经的宗继、管昌遂这样原本是主子后来被贬黜的。一旦得了这宫奴宫役的身份,便是一生洗不去的污痕,不能穿常人服制,从衣服到饮食都有死规矩,衣服不许用丝绵,通常都是粗麻布,还不许缝边,领子手腕处的毛料都翻着,一看即知是奴籍的人。

宫役全是男人,基本上都是供于干粗重活计的,在多数朝代是不必净身的,但是看管得也严格,都是在外宫活动,没有接触后宫中人的机会。宫奴多是女人,也有去势的阉人,不过极少这样犯了重罪被如此分配的男人。宫奴身份比宫役更低一等,男人自是净身不必说,女人的头发都要被贴着头皮剃掉一次,受过髡刑还要再在头顶上烙了奴字印,将来几乎是没有可能再长出来了。

这宫役与宫奴都是有罪名的人,又衣着形貌都不同寻常人,有碍观瞻,宫中的贵人是不用他们近身伺候的。之前张映熙把被罚没为宫役的缪又白收留到了至禧宫才算是破了例,赐闲宫也不知什么时候分了个叫桂枝的宫奴,如今让霍存顶了缺。

但是这内宫之中用宫役宫奴的也就这么仅限的三两例了,这给罪奴的衣服送过来,分明就是针对霍存的。

霍存在看到月笑点头让人拿过来的夏衣才知道什么叫磋磨,那奴衣厚实得可以,是两层土色粗麻布中间夹了烂棉絮、苇草和泥土混合着,糊到身上根本不透气,恐怕比皮毛的大氅还保暖,这大暑时节穿着,不捂出病来才怪!

月笑拿了那“夏衣”,直接就往她如今穿着的这一身外面套。

她自认没有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可是此时还是目瞪口呆了。等到月笑往她颈间还有手腕脚踝处浇泥水的时候她才从惊愕中反应过来。

“你干什么!”

“自然是封住!这一身穿上,白日做苦役的时候就都不许脱了!晚间休息了才许脱下来,第二天白天再重新用泥水糊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