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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2章 归来人事半消磨(九)

霍存看着一身的狼狈直欲作呕,却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默默忍受着黏腻的泥水通过缝隙钻到自己的皮肤上贴住。外面日头正毒,没一会儿她全身就都干住了。

她被逼着跪到了花坛跟前,月笑只给了她一个木桶,旁的什么工具都没有。

“今日先把这旧土搬空,运到花房去,明日等新土和花种来了再填上!”

霍存浑身已经如此了,再面对着这些土也就破罐子破摔了。她只能用手一捧一捧地刨出土来放到桶中,过了小半个时辰才装满一回,浑身已经大汗淋漓了。

热气透不出来,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上锅蒸了一样的感觉。

偏生月笑连一点儿喘息的时间都不给她,催促着她赶紧送到花房去,赶紧再继续搬土。

她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想要双手把桶提起来,却高估了自己的力气,一下子栽倒在地,连带着辛辛苦苦装满的桶也倾洒了大半。

月笑狠狠踹了木桶一脚,里面那仅剩的土也都被震了出来,全冲着霍存的脸扑了上去。

“还真是一身的臭毛病!一个贱籍的奴还这么矫情!”

这句并不是月笑骂的,霍存听到这不同于月笑的声音,疑惑地抬起了头看过去,只见一个衣着光鲜的妙龄女子走进了赐闲宫的门,原本都快走过去了,却被这动静吸引了注意。

她嫌恶地瞥了一眼一身狼狈的霍存,被破坏了好心情,想了一下,决定过来好好撒个气。

“奴婢参见灵安县主!”月笑忙弯腰见礼。

“这贱奴谁啊,怎么到赐闲宫的地界儿来污人眼?竟然还给她安排内院儿的差事,真是抬举她!这笨手笨脚的!”被称作灵安县主的少女脸上那嫌恶的表情就没停下过,也不叫月笑起身,就问霍存这是怎么回事。

“县主问你话呢,你还不快赶紧回话!”月笑欠着身子训斥霍存,要她自报身份。

霍存的拳头紧紧地攥住,把头埋得很低很低,不想被人看到,但是迟迟不回话的沉默却激怒了灵安县主还有她身边的贴身侍女。

那侍女上前两步,用自己的鞋底踩到了霍存的侧脸上,恶狠狠地说:“你这宫奴,主子问你话你还不快回答,端什么身份呢!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成?”

没有人来给她解围,有的全是知情或不知情,但是都怀揣着恶意的人。

霍存深吸了一口气,经过一番挣扎后转过了身,正面着眼前这少女,叩拜下去。

“贱奴茭白,叩拜县主。”

“茭奴?一个贱籍的奴,竟然还叫个这么好的名字,真是糟践了!问你的话你还没答呢,你个末等宫奴怎么配到内院来当差?这赐闲宫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的吗!是不是你想钻营到这里来爬我郑哥哥的床!”

灵安县主和她的侍女似乎都对不该出现的女人怀有深深的防备和敌意,就这一会儿,她们主仆两个已经一人猜测过一次她是不是想要勾引郑无止上位了。

霍存心中只觉得讽刺,可是却不得不低头。

“回县主,贱奴……是您的郑哥哥以妾礼纳过来的。是他点了要贱奴侍奉,不是贱奴要求的。”

天知道霍存说这句话的时候有多觉得屈辱,可是这话落到灵安县主耳中却是耀武扬威了。

“放肆!你个卑贱的宫奴竟然敢跟本县主这么说话!我郑哥哥是何等身份,岂是你能攀附的!你怎么配给他做妾!”

莫说给郑无止做妾了,曾经郑无止给她做侧室的时候何曾见她稀罕过?更别提这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县主……

霍存知道自己如今已不复往昔了,可是还是忍不住作此想。

灵安县主愤恨地直接上手揪打她,拽开了她的头巾,干干净净的三千青丝就散落出来,与她身上的脏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你竟还没剃发!”

“回县主,这茭奴按理说的确算是公子的通房,是陛下赐她给公子玩的。不过茭奴的确是不配记为妾的身份。将来公子封侯开府后,她也不会记入家谱的,只在奴籍最末一等上记个数罢了,连名字都登不上去的。您是未来的正室夫人、当家主母,不必为了这小小贱奴动怒。”

“今日刚得了陛下允准,到这赐闲宫来小住,便眼睁睁送了郑哥哥离京,原本心情就坏,还碰上这么个糟心的人!处处不合规矩,也不知道这奴才是怎么在宫中存下来的!”

“就是,身为宫奴不剃发也就罢了,还拨到内宫来当差,竟然还得了通房的资格,这日头是打西边出来了?”阿巧跟着附和。

月笑忙赔笑脸,让霍存赶紧把地上的土收拾干净了搬到花房去。

“既然姑姑还给她排了活计,那我就不碍事了。只是这笨手笨脚的,还需要姑姑好好管教才是!哪里有奴才给主子添堵的道理?”

灵安县主蹙了蹙眉头,不想再在一身狼狈的霍存身边待下去,带着阿巧转身走了。

“阿巧,你说,咱们什么时候能碰到我表姐呢?这进宫来,不巧正赶上郑哥哥出差,一去至少二三月,什么感情都培养不了。要是再不能跟表姐好好嘘嘘旧,那可就真没意思了!”

主仆两个有说有笑的,跟霍存这边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霍存只是抬起胳膊擦了脸上的污渍一下,就又挨了月笑一竹条。

“磨磨蹭蹭的等什么呢!”

她颤抖着爬了起来,忍着强烈的身体不适,一点点地把砖缝中的土全都抠了出来,比之前用的时间还要长。最后她晃晃悠悠拎起木桶的时候,都已经过了正午了,正是日头最热的时候。

月笑吃过了午饭,再一次从屋里出来的时候,便看到她准备出门去花房的背影。零久文学网09x

“茭奴,站住!谁让你就这么走了?”

霍存僵在原地,闷声问了一句:“还有什么不妥的?”

“去自己进去把镣铐还有颈钳都戴上再出门,仔细别把殿里踩脏了!脏了你自己收拾!”

霍存咬牙切齿地吞下了心底升腾起来的怒气,最终还是放下了木桶,转身回了寝殿中的小室去,自己上镣铐。

“出了赐闲宫别四处嚷嚷,让人知道了堂堂前任皇帝做了贱奴,丢的是皇室颜面,你自己心里掂量!”月笑在她出去之前最后嘱咐了一句。

霍存努力忍下了眼泪,点头称是。

才第一天,不,才半天,她就已经受不住了……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刚刚似乎从灵安县主的口中听到了郑无止应当是奉命出京去了,她竟然开始想,倘若郑无止还在,是不是不会放任月笑这么对待她……

才一个多月,她就从云巅跌落如泥沼之中,打死她都没想过,她如今竟然会落到最最低贱的身份,做着从没想过的事情。

这是郑无止的授意吗?还是月笑的刻意虐待?又或者……

她走在去花房的长长甬道上,不住地思绪翻飞,已经有些恍惚了。

一路上见到她的打扮,那些宫人无不是避之不及,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话的机会,直到过了一个转角,迎面来了一队内务府的人,宦官领头,还有十多个宫人内侍跟着,护送的应当是圣旨。霍存知道自己如今这样子已经足够引人注意了,不能再闹出事情来,要不就真跟月笑说的一样,丢的是霍家的颜面了。

她按着学到的宫奴规矩,面朝红墙跪了下去,叩头至地,静静等着这一行人过去,却在起身之际,瞥到了队末的解春。

他是一身普通内侍打扮,没穿官服,所以霍存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只是再定睛一看,她却愈发的确定。

她知道不能在此时喧哗出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远,却不想解春在走过去的时候也已经注意到了她,此刻正好也回头来看霍存。

二人对视一眼,皆是无尽辛酸。

霍存最先别过头去,狠下心继续走自己的路,不再耽误解春。解春见状也只能收回目光,跟紧了队伍。

霍存踏进了花房之后不免又是遭到了一阵嫌弃与羞辱,这些已经经受得习以为常的语句已经对她没什么攻击力了,毕竟再怎么都比不上月笑的话难听,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还记得上一次涉足这里,还是为了安抚突然离开宗继的繁繁,带着繁繁过来赏花。

紧接着便是出游、遇刺、张映熙与年懿川连连丧命、皇权颠覆……

这一桩接一桩的事情涌上心头,她体力消耗也达到了极限,在等着花房的人送还给她木桶的时候直接栽倒在了地上,呼吸都变得困难。

身边来来往往的宫人都各做着各的事,几乎没人顾得上她,也不愿意花费举手之劳救一个宫奴。唯有一个心善的小宫人拿了一碗水过来,不嫌她身上的衣物占满了泥土,直接扶着她喂了下去。

霍存勉强缓了过来一些,解春也想法子脱身赶了过来,刚好接过来照顾她。

她抬眼记住了那小宫人的模样,来不及、也不能问人家的名姓,免得给人家招来祸患,只好弱弱地道了一声谢。

仅仅这样,那好心的宫人还是被排挤了。她转身想要把碗放回原处的时候,被旁边另一人直接碰倒,碎裂的声音很刺耳。

“都给这宫奴用过的碗了,你还拿回去膈应谁!还不赶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你是新进宫的,许多道理都还不明白,该划清界限的时候不要胡乱发善心!”

霍存愈发地陷入黑暗之中,失去知觉,在最后一刻,她听到的还是恶言恶语……

再醒来的时候,解春已经把她抱到了个清净的角落,没有人来人往的,也少些拘束。

“唔……解春,我晕了多久?”

“没过多久,您放心吧!属下刚把您抱过来,您就转醒了,不过走几步路的时间。”

霍存打量着回去肯定是要迟了,便想着同解春问几句话。

“你怎的这样一身装扮?”

解春勉强笑了笑,解释道:“陛下应当是有意翦除殿下您身边的羽翼,京娘之前贸然闯到了秉华宫去,犯了陛下忌讳,从那以后亲近您的这些人便都受了处置了。京娘……京娘她被赐死,属下只是夺了职位,鹿大人与年大人都被圈禁了起来,不知道安置到了哪一处。”

“繁繁呢?”霍存越听越担心。

“您别着急,太女身份如故,陛下待她宽和,舅甥二人同在一处起居,看样子,应当是视如己出。前些日子郑公子还没离京的时候,也时常过去探视她。”

霍存终于听到了一个顺心的消息,长舒了一口气。

“这孩子这段时日一定也不好过,身边亲近的大人全都换了个遍,再怎么衣食无忧也是……”霍存说着说着哽咽起来。

解春忙宽慰她:“您自己才是最受煎熬的,如今……如今竟到这个境地。您从小到大这二十一年,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啊!”

这话不说不要紧,一说出来非但没好些,两人反倒都掩面叹息起来。

“如今没一个人能看清陛下的态度,说是狠心,他没对您赶尽杀绝,还善待太女,可若说是宽仁……也不知如今您被贬为奴,到底是郑公子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授意。总归您万万要保全自身,眼下不得不低头的时候别无谓挣扎,白白伤了自己。等再过些时日,寻个机会见到陛下,诉一诉苦,也许就都好了。曾经您兄妹二人多亲密无间呐!只是这些时日陛下都十分忙碌,顾不上朝政之外的事情,几乎整天都待在书房中批阅奏章或者接见大臣,怕是一时半会儿还顾不上您。陛下是不容外人僭越的,您二人之间,还需亲自说开才是啊!”

霍存听着解春的话,脑海中郑无止那一晚对她说的却愈发的清晰。说实话,她一直抱有与解春相似的想法,始终不愿意去拿恶意揣测他们兄妹之情,总想着过段时日一切稳定了,霍征也能不再这么阴郁敏感,兄妹两人还能和和睦睦地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