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没料到原本心平气和的郑无止听了这话,立即大惊失色。张映熙回忆得不完全,漏掉了最重要的人的身形相貌,霍存她们也跟着想不明白,还云里雾里的,可是清楚地知道全貌的郑无止却一听就知道张映熙的记忆这是恢复得八九不离十了。
他脑海中飞速闪过了当初他与霍征联手追杀张映熙的场景,从偶然撞破到逼落悬崖,缠斗了半天还多的时间,其实张映熙直到坠崖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追杀他,或许他认出了霍征,却根本想不到这后面有什么阴谋,霍征却不能放过她,因为张映熙随时都可能把他还活着的消息泄露给霍存,一旦传开,那他的计划就无法实施了,二来张映熙即便没坏他好事,一时半会儿想不到他二人往来怎么是什么不能让别人知道的秘密,但是一旦在京中见到霍存身边的他或者高阳公府的郑无时,那不良用心也会昭彰起来,即便没有证据,只是怀疑,戳到霍存那里去,那他郑无止这步棋也是白费了。
若说之前因为真心在乎霍存的缘故,郑无止自从帮着策划了郑无时脱身那件事情之后,便没再帮着霍征做其他事情了,没有传递任何的政事,更不曾泄露端木俍这件事情,可是不知怎的端木俍背叛勾结的事情还是泄露了,也不知是否霍征在宫中是否还有其他内应眼线。
先前那个梁文轩是死了之后郑无止才琢磨过来这是霍征派来盯着他的人,不过琢磨过来之后,人都已经没了,他就松了一口气,没再因此提防什么,如今细细想来,恐怕霍征对于他因为霍存萌生二心,不再全力襄助他的态度已经一清二楚了,至于积攒了多少不满,等着如何发作,他还真的是猜不透,毕竟这么久以来霍征就算发现他的二心也没有半点儿出言责怪或规劝。
他如果往宫外给霍征传消息,那霍征便有回信商量,偶尔有需要他配合的任务时霍征才会主动联系他。近些日子霍征没有用得到郑无止的地方,便是连一点儿联系都没有了。但是郑无止并不敢因此庆幸什么,因为他知道,霍征不会就这样放过说撂挑子就撂挑子不干的他,他是不可能摆脱了霍征的事情自己跟霍存长长久久过两个人的小日子的。
即便霍征酝酿着杀招,郑无止这边也是消极相待,但是对于张映熙恢复记忆这件事情,两个人却是必须统一战线的。郑无止已经坐下足够帮着霍征摧毁霍存的事情了,剩下的他再出不出手不过是影响霍征大计得逞的早晚快慢罢了,可有可无。郑无止不管再插不插手,到时候也必然会与霍存迎来一场激烈的反目,既然如此,眼下的和睦便是太过珍贵的东西,郑无止绝对不会允许张映熙提早说出阴谋,让他与霍存能积攒的美好回忆就此止步,霍征也必然是不肯让张映熙破坏他的大计的。
既然已经提早知道了这个威胁,那必然要提早商议对策,否则一定给自己留下追悔莫及的又一桩烦心事。
郑无止没有因为自己与霍征的离心而在此事上有什么犹豫,这个张映熙,是他们两个共同的心腹大患,郑无止可一点儿不是心软的人,不知道什么叫悲悯不相干的人,张映熙挡了他的路,断然没有放过的道理。他立刻提笔写了一封信,绑到信鸽腿上,罕见地动用了自己绝顶武功,轻松几个跃动隐匿就到了之前用来送信的角楼。这里是霍征告诉他的死角,只要风向适当,基本上飞出去的信鸽不会有被城阙值守的士兵看到的风险。
霍征早就察觉到了郑无止在霍存那里越陷越深。经过端木俍出事他帮着霍存隐瞒他这一事后,基本上是不对他抱有什么会主动联系的希望了,所以收到这次来信的时候他的确是微微吃了一惊的。这是他变故过后常年紧绷的面部罕见的情绪外泄。
看到信的内容之后,他的表情更加深了一些,那时十分强烈的惊怒了,他周身立刻散发出戾气来,连脚边窝踞着的猫儿都被震慑得跑走了。
“来人,准备笔墨!”
他迅速写了一封回信给郑无止,让他务必找机会除掉张映熙,千万要赶在张映熙恢复最后一点记忆,给他们造成致命一击前的手,否则就算到时候阴谋没有立即暴露,他们也会失了攻其不备的先机,成功的机会就渺茫了。
郑无止见信并没有对霍征的果决狠辣感到意外,他早就料到霍征会是这样的想法安排,但是除掉张映熙又岂是简单的事情?他武功冠绝江湖,即便霍征与郑无止这两个都武功顶尖的人联手,张映熙都有抵抗半日有余的能力,最后也是抓住了机会以坠崖的方式抓住了渺茫的生还希望,两人联手都不能确定他死透了,还落得一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郑无止一个人怎么能应付的过来呢?
暗算这种办法处理处理池泳这种悄无声息的小角色还可以,在张映熙这样绝对的武力面前还是不够看的。投毒这种事情更是在皇宫根本行不通,各位主子用膳前都是经过了许多重关卡检查的,管控得极其严格。
他落笔把这棘手的现实解释了一下,让霍征稍安勿躁,保证他会尽己所能解决好张映熙这个祸患。霍征虽然焦虑,但是也无可奈何,就连向开朔给他的消息中都再次确认了此事的棘手性,霍征自己清楚皇宫中的阻碍,的确不容小视,他自己插不上手,又因为这是事关郑无止自身的事情,所以也只能选择相信郑无止的安排,静候佳音。
却不想,这一等就是论年来的。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霍存还是需要把端木俍这件事了结了的。
最终结果出来,端木家的恩荫分封给了远房旁支的几个嫡子,端木俍的外祖家也得了分流,端木俍自己则同宗继当初一样,废黜一切官职名衔,其余倒是没有什么了。与宗继那时朝臣沸议不同,端木俍并无太多政敌,对于朝臣们来说她在也没挡谁的路,走了无非腾个高位出来,相应的武官那边幸运的可能会因此补缺擢升罢了,没必要对端木俍赶尽杀绝,因此废为庶人便堵住了所有人的口了,百姓们都念着端木家世代保家卫国的功劳,因此也无意苛难端木俍,对于这个处决没有太大异议。
端木俍选择了离开,就像从前每一次踏出京城,四处游荡一样,这一次她一身轻了,依旧选择居无定所,游历四方。
她离开的那天,谁也没让去送,自己一个人孑然一身地走的,不曾回头。她走出南门的时候,还是顿了一下,站住脚了一小会儿,默默站在城楼上望着的霍存还以为她会回头看一眼,算是最后的告别,但是没有,不曾。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的情分和默契,其实端木俍知道鹿音歧、赵缜会陪着霍存在城楼远眺,送她最后一程,直到人影消失在天际的。霍存她们也知道端木俍心里清楚她们在她身后看着的。不过这份沉默,也是心照不宣了。
也不知道此去,此生,还有无机会再见。
霍存真的一直目送端木俍缓缓走到看不到的路尽头,还站了一会儿。
她送走了人,无意将远山流水尽收眼底。
那时她的大好河山,俯瞰远眺时却并不似文人墨客,要么倾泻自己满腹牢骚,要么抒发壮怀激烈。她自然满心骄傲,这是她治下的辽阔无垠的疆土,虽然天灾人祸无可避免,但是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享受着繁华的生活,安定而勤劳,一生的多数时光虽平凡但美好,这很好。
但是比起这份登高意远,她更多的是感受到肩上沉甸甸的责任。她处在这样一个顶端的位置,轻轻一个举动便能决定成千上万人的命运顺逆,她必须十分克制、千般谋算,才能做一个出色的帝王,给子民们延续美好的生活,容不得半点儿闪失。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将会给整个江山带来怎样的影响,每一个政令的颁布、决策的执行,都会形成怎样的连锁结果。她知道操之过急会基础不稳,但是她别无选择,只能这样收回实权号令天下,如今真的把亲政的一切必须准备都做好了,朝堂中没有足够功高震主、掣肘皇权的士族大臣,地方上绝大多数权力兵力都握在她手中,天下归服。
没有哪个人能真正让天下所有人都心悦诚服,霍存知道,也不强求。或者,应该说她看得过分明白,所以才对实权如此执着看重,用雷霆手段追求震慑效果。只要霍存挺直脊梁立在朝堂上一日,那么就没有人敢轻举妄动,就连霍征宗继都必须避其锋芒,暗中筹谋。
终于,一切就绪,还有了年懿柔这么一个管账的能手加入。尽管这几年的折腾耗费了不少兵力财力,失了宗继、端木俍这样的能臣在朝堂发光法人,但是一切应当欣欣向荣,努力生长了。
年懿柔坐到了度支的位置上,虽说这度支、盐铁、户部三官职名义上是共分丞相财权的,可是到了霍夏朝不过是个官职罢了,霍存不能贸然把年懿柔塞到户部去,顶了谁的位置都不好做,又因为她资历尚浅,所以给了个度支这个独立的官衔,为的不过给她一个名正言顺,至于财税实权,那可真实实在在地放给了年懿柔去打理,她也越做越好,年佩功这个老父亲的风头都快被遮掩住了,从前大臣们见了面都是恭维大理寺卿年佩功断案之能,如今却多是说他有位出色的好女儿了。
不过也有看人家好就极度忌惮的,酸了年家一门父子三人,父亲是大理寺卿,与陛下心腹司徒鹿音歧共掌刑狱典正之事,在朝堂年高有德,举足轻重年家之子入了陛下后宫,位份不低,又曾经代表陛下临朝称制,自然尊贵年家之女更是突破了其父的领域,在一片崭新的朝廷财政上干得风生水起,功绩累累,一路高升……甚至已经有不怀好意的声音,说年氏将会成为第二个宗氏或者郑氏了。
霍存没少听不同的人在她耳根眼前念叨这些事情,不过只是置之一笑。信任自然是有的,不过她之所以对年家毫不起疑心,还是因为根基。年家世代为官不假,但是并没有什么世袭的爵位名衔,顶多借着先辈铺路更早进入上层圈子,每一代都是靠着自己的本事在朝堂上打拼的,多做的是大理寺卿、御史台令这样公正或谏劾的孤臣之职,得罪的势力不少,如今除了牧竹书院这一派的力量,根本没有什么别的可以依靠的。
并且年家也是真的人丁稀少,并不像郑氏那样是刻意的残损子息,韬光养晦,而是这年氏代代出痴情种,往往都是夫妻鹣鲽情深,二人过活,代代子息都少,最多不过二三,有时甚至单传,连分房的烦恼都没有,旁支根本没发展起来。
年懿川与年懿柔二人的母亲早逝,但是年佩功这些年来都不曾再娶,即便是纳一个持家的如夫人都不肯,只是倚重着几位管家和亡妻生前陪嫁来的老嬷嬷帮着,他又当爹又当娘的,亲自教养孩子、打理家事,所以名声十分不错。
霍存看得通透,年家是典型的耕读世家,只不过只此一脉又世代为官,家财不曾败落,家境十分优渥,所以脱离了寒门小地主家的气息,显得是个世家了,根本离谋逆差着十万八千里。历代霍氏先皇留下防备哪个世家大族的遗言嘱咐的都有,独独都十分倚重年家出的大臣,即便霍存刚登基的时候与年佩功水火不容的,那不过是女皇帝的身份与牧竹派之间的矛盾罢了,年家是断然不曾愧对过霍氏皇族的。这一朝曾经仅有的一点儿波澜,也不过是争霍家究竟该谁为君继承大统罢了,况且如今都和解了。
这近三年时间里,皇帝对于年氏的信任就像是当初对于太傅丞相宗继的倚重一样,毫不保留地展现出来,朝堂之上风云变幻又始终基调稳定,算是彻底走过之前那一个宗氏显赫、郑氏尊贵,威胁皇权的时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