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因纪楚之事, 几乎吵翻天了。
基本分为两派,以许义许阁老为首的,肯定鼎力支持纪楚, 说这事跟他没有关系。
即便有,那也是杜知州跟其他人的事。
再者, 谁又能证明这是真的, 多半是陷害。
还有一派,自然早就看纪楚不顺眼。
自他出来之后, 跟薛明成一起,想方设法弄走他们的田地, 觊觎他们的祖产。
这还有点士族的样子吗?
穷人家出身的官员,一点也没有大家风度。
就他家还在老房子里住着呢,他心里就安稳了?难道不应该给家人盖大宅子吗?
总之这些人,恨纪楚恨到入骨。
偏偏皇上极为信任他,什么事情都要偏袒。
不愧得位不正的皇帝。
吵起架来,自然风言风语满天飞。
扯到皇上身上, 也只是时间问题。
要说因处理土地兼并之事闹出来的问题, 也不是头一件了。
这次因为中原大旱, 彻底暴露出来。
皇上的脸色越来越冷。
下面的人,个个都说是为他好, 为朝廷稳固着想, 纪楚这样的人不该用。
甚至还用得位不正来威胁他, 还有人搬出大哥睿王的儿子, 也就是前世子出来。
他的好侄儿, 今年已经十四了。
就在皇上目光越发冰冷时,睿王妃的娘家弟弟也站出来。
许义等人立刻看向他。
这位沾着姐姐姐夫光的范大人,要说什么?
范大人拱手道:“皇上, 纪楚目无法纪,肆意妄为,也不是头一回了,他这般行径,迟早会惹出大事的。”
他这话一出,场上的太子旧臣全都看过去。
但皇上登基已经五年,如今能留在这里的太子旧臣,要么一心为平临国一心为百姓,要么早就倒向皇上。
所以范大人想象中一呼百应的场景并未出现。
可他站在那,就代表一部分人的看法,甚至代表他的侄子的看法。
皇上坐在最上位反而笑了:“好吧,这事一定要好好议一议。”
只是朝会刚散没多久,睿王妃便急匆匆进宫,她心里满是惊恐,脸上勉强提起笑意。
她弟弟疯了。
竟然敢这样做。
知不知道这样会害死她儿子!
她现在是睿王妃,不是太子妃!
皇上见睿王妃过来清静,脸上的笑意终于少了些,看着反而冷淡不少。
身边的小太监们却松口气。
这样的皇上才正常啊,刚刚笑得毛骨悚然。
用纪大人的话说,那就是人气到无语的时候,就会笑?
可睿王妃跟她弟弟,并不是一个战线?
为何?
说到这,睿王妃颇有些心虚。
“范家,范家在江南一带,有万顷良田。”
具体有多少,睿王妃自己也不知道。
她弟弟跟当年的太子,也就是已过世的睿王关系很好,得到不少赏赐。
有些是官田转为私田,有些是皇家在外面的一些庄子,总之多年来,范家往自己腰包里塞了不少。
所以纪楚去查安济府,再查浩洲。
以及薛明成直接去了江南买粮,虽未直指他们的利益。
但以纪楚的性格,那也是迟早的事。
甚至在纪楚收拾他老家原化州时,就被许多世家忌惮。
一个一心为民的人。
跟他们从不是同路人。
你家人口简单,不用劳心劳神。
我们不一样啊,我们家族庞大,就是需要那么多东西。
知道什么是底蕴,什么是贵族气,知道什么是天生富贵命吗?
有些人看到我们,就会说,不愧是大家族养出来的,就是比穷酸出身的强。
所以纪楚不理解很正常,道不同不相为谋。
之前说纪楚无形之中得罪很多人,得罪的就是这些了。
睿王妃的娘家就在其中。
故去的睿王是什么人,大家心里都清楚。
耳根子软,也心善。
但只能看到眼前这些人,对周围人极好。
他若只是个富家翁就罢了,左右不过那么多银钱,家里翻不出大风浪。
可他是储君,说是权势滔天也不为过。
他身边的人,自然肥得满嘴流油。
睿王妃自然知道,她娘家也是受益人之一。
原本以为事情都结束了,她家也好,她儿子也好,做个富贵闲人就罢了。
这些年她靠着京城的水泥买卖,跟公主们赚了不少银钱。
当今皇上不是个糊涂,懂得抓大放小,跟太子简直是截然不同的性格。
这种情况下,守住家业即可。
但守住家业。
却不是这般守法啊!
她娘家竟然为了守住在江浙的田地,直接弹劾纪楚。
纪楚是什么人?
大家还不清楚吗。
皇上对他虽不是全然满意,却也知道人家是好用的刀,还是把无比锋利的刀。
动皇上的东西,还是如此敏感的身份。
他们不要命了?
睿王妃得知朝会上的事之后,就立刻进宫求见皇上。
她深知,这事还没完。
为了守住家业,江南一带的士族,必然已经抱团。
在此刻,睿王妃无比希望纪大人能赢。
可她现在根本插不了手。
睿王妃只觉得,身边全都是糊涂人。
太子糊涂,弟弟糊涂,娘家也糊涂。
无论她怎么勉力支撑,似乎都没有用,如果她在朝会上,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皇上听她辩白,最后只道:“看看江南那边的情况再说。”
朝中局势复杂。
江南那边只会更复杂。
睿王妃离开没多久,纪楚的信件便送到皇上手边。
一整天了,就没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纪楚这信件,估计也是麻烦。
话虽如此,皇上还是赶紧看了,至少知道那边什么情况。
信件是纪楚他们去往安济府义固县之前写的。
纪楚并不隐瞒,这事更没什么好瞒,直接把浩州暴乱一事,以及义固县似乎有人借他名义搅和的事,都说了明白。
最后更说出自己的猜测。
那就是他们这里土地兼并,只怕比想象中要严重得多。
土地兼并,受害者不仅是百姓,更有皇权。
这些士族有的是法子规避田税,在他们手里的土地越多,收上的税越少。
无非因为江南中原一带,粮食税收本来就多,故而贪墨许多,也不算明显。
可先皇去世之前,一直到新皇登基。
虽说有些内忧外患,可都在事发之前给清扫了,总体来说还是和平的十几年。
按理说,田税应该逐年增加才是,如今看来,贪墨的情况只多不少,是该清理了。
纪楚说话向来直白,但是把话说得这样明显,还是很少见的。
而他也不屑于掩饰自己的意图。
他就是要搞这些闹事的士族。
因为纪楚明白,此事更关乎皇上利益。
先不说他是皇上派出去的,只讲这些人霸占那么多田地却不交税。
百姓苦了,皇帝也没钱。
钱都去哪了?
士族手中。
而且他们还把这些东西当作私产,谁敢动这些私产,那就是死路一条。
纪楚信件最后,还贱兮兮道:“臣在中原受灾十二州府巡视,薛大人在江浙一带买粮,只觉得各家粮仓库房比陛下私库还要充实。”
这是什么?
这是明摆着的挑拨啊。
明摆着讲了,皇上啊,他们比你有钱。
赈灾的时候,您都出了五十万两银子,他们分币不出,还闹事。
您看怎么办?
纪楚既分辨了浩州暴乱的事,还讲了义固县即将出现的问题。
可他并不顺势解题,反正就是有人冤枉他,冤枉他的原因,是想守住他们比皇帝还要充实的库房。
皇帝咬牙,简直要被气死了。
但他再生气也没用啊。
人家纪楚说的,全都是真的。
相比起来,皇帝肯定更相信纪楚,不管他这个臣子,对他是否忠心,但绝不会肆意敛财,充实所谓的士族。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还真把万顷良田当自己家的了。
不仅如此,那范家以为拿着一个十四岁的前世子,就想威胁他。
但皇上同样知道,这些士族若是同时反对,即便是他也要掂量掂量。
越是这样,他心里就越不爽。
皇帝冷笑出声,对身边太监道:“你去走一趟,去查查纪楚这些事。”
他?
被点名的太监,跟纪楚接触也不是头一回了。
当年纪楚在曲夏州时候,张太监就去送过旨,现在派他去查?
这到底是查清楚,还是给纪楚助力?
“对了,把建业侯的印章给纪楚带过去。”
“这次走得匆忙,忘记给他带上了,不要声张,到地方了再说。”
还要带建业侯的印章。
张太监立刻明白怎么回事,查纪楚是假,给他撑腰才是真。
毕竟这建业侯的印章不是忘记带了,是皇上根本没打算让纪楚拿。
原化州那事闹得沸沸扬扬。
当地多少士族都被他收拾了,就是靠着钦差身份,以及手里拿着皇上赐下的印章。
这次去赈灾,皇上特意不给什么信物,意思让他收敛些。
好啊,纪楚收敛了,那些人蹬鼻子上脸。
尤其是范家。
还真把前世子当回事。
张太监带着建业侯印章前去虽是秘密,可他直接被派去“监督”纪楚,则是正大光明的。
稳住朝中大臣之后,皇上跟臣子们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此刻安济府义固县县衙里,纪楚冷眼看着眼前的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