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载这些天还是头一天正常时间下班, 当然要去电器厂门口找摆摊卖糖画的小满。
母子俩跟他说凑热闹的小孩挺多,但他还是想象出母子俩费劲吆喝但没人光顾的画面。
他不想看到舒苑摆摊失败,自然也不想看到小满摆摊失败, 不想让他们俩遭受打击。
他太意外了, 完全想不到小满的糖画摊子那么受欢迎,围观的小孩里三层外三层,不全是看热闹的,有的小孩已经交了钱, 拿着木板拨动指针,有的眼巴巴举着一毛钱纸币,央求小满给画一条龙。
舒苑站在旁边看孩子, 毕竟闹哄哄的,她要维持秩序, 还要确认付了钱才给画糖画。
小满垂首低眉,小手拿着大勺子, 从锅里舀了一勺底糖浆,那架势像个老师傅, 手稳得很, 只要几十秒钟, 复杂精细的鱼便出现在铁板上。
“哇, 画得真像。”
拿到鱼的小孩欢欣雀跃,别的孩子继续围观,他们压根就看不够, 尤其是画糖画的是个不大丁点的小孩。
也许是觉察到不寻常的视线,小满一回头,看到陈载就站在人群外,惊喜地喊了声爸爸。
他显然很开心, 想要让陈载看看他的手艺,大方地接过小孩伸手手臂递过来的一毛钱说:“好吧,就给你画条龙,但是就这一次,别人还是要转到才能给画龙。”
小孩开心到跳脚:“小满你真好。”
小满大声招呼陈载:“爸爸,你来看啊。”
小孩们很自觉,给让了位置,陈载就站在小满旁边围观。
龙的尺寸大,复杂精细,可是难不倒小满,很快,糖龙画好,小孩们发出一阵惊呼。
糖画摊子周边一直热热闹闹,直到天色渐晚,他们才收摊回电器厂家属院蹭饭。
舒苑帮小满揉着右手手腕,问:“酸不酸?”
小满的声音奶呼呼的:“有点儿,不过没关系。”
锁好木箱,踢开自行车的支架,把小满抱到横梁上,陈载说:“想不到这么多小孩找小满画糖画。”
他其实担心小满眼巴巴地等顾客,可是无人问津,原来完全没有顾虑的必要。
小满自己很满意,说:“妈妈说的,我们俩在电器厂有人气,就能吸引人来。”
他的语气骄傲极了:“我妈妈是电器厂厂花。”
舒苑嘴角扬起,笑着说:“那是自然,我跟小满毕竟是电器厂的顶流,走到哪儿都有人关注,一直有热度。”
她也没想到,在八十年代也能深刻感受注意力经济。
陈载:“……”
顶流是什么?
——
晚上,母子俩跟陈载都挤在桌旁各忙各的,母子俩数钱,陈载写论文。
数钱这活小满干的顺溜,所有散钞都用别针分门别类别好,再一点点点数。
等全部计算完,小满跟舒苑报账:“七个傍晚,一个卖了一百一十八个糖画,钱能对得上,一共是十块一毛八。”
这钱对小满来说就是一笔巨款。
陈载抬头看向他们俩,不愧是母子,数钱记账时认真的表情如出一辙。
小满现在很有自信,对摆地摊的经营状况很满意。
舒苑说:“很棒,摆摊时间短,比杜仲公园的糖画爷爷生意还好呢,要是电器厂生意不好了,咱们就去附近的啤酒厂家属院门口摆摊,还有医院家属院门口。”
“多谢妈妈陪着我,咱们多挣点钱好还给爸爸。”小满乐滋滋地说。
舒苑偏过头,捕捉到陈载的视线,说:“我知道你有看法,赶紧说吧。”
陈载把钢笔冒扣上,双手交握,开口:“舒苑,你能不能不让小满摆地摊挣钱?”
他当初给做木箱,找画册,是陪着小满玩儿,他愿意陪孩子玩儿,谁知道小满真的像模像样的挣钱。
舒苑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明明他很支持小满画糖画,这不顾客挺多的,眼看走上正轨,怎么又持反对意见,她马上反驳:“为啥不能摆地摊,你对摆地摊有啥偏见?”
小满听到父母讨论他,立刻挺直小身板,仔细听着。
爸爸不是很支持他吗,怎么突然不乐意了?
陈载直视她的目光:“你不觉得小满还小,让他挣钱有点早?小满上学念书,健康平安长大就好。”
舒苑完全不能理解:“为啥不能让小满挣钱?他能挣钱说明他有能力。”
陈载坚持自己的看法:“他太小。小满跟你一样,对挣钱很感兴趣。”
舒苑卖惨:“我想要挣钱是因为我穷啊,陈医生,我要有足够的钱我就天天在家里躺着。”
陈载:“……”
舒苑的性格挺好,穷得坦坦荡荡,挣钱积极,理直气壮。
他其实可以不要那一千六百块钱,从始至终都是舒苑自己提的。
舒苑捋着小满头顶的软发,说:“小满喜欢摆地摊吗?喜欢画糖画吗?”
小满响亮地回答:“喜欢。”
舒苑笑眯眯地说:“听到了吧,小满喜欢,他能从摆地摊里得到快乐,他快乐就好。再说他是画糖画啊,他在搞艺术,是创造性劳动,又搞艺术又挣钱不好嘛,我又没让他去糊火柴盒,他是在接触社会,别的小孩像他这么大能掌握这门手艺?”
小满漆黑的大眼睛亮闪闪的,他觉得还是舒苑理解他,妈妈不仅陪着他摆地摊,还说他是搞艺术。
他重复道:“爸爸,糖画是艺术,我现在越来越熟练。”
陈载一时无话反驳,她可真会拔高,他怀疑小满不会画糖画的话,母子俩会搞别的小买卖。
他温声跟小满商量:“那小满以获得快乐跟练手艺为主,挣多少钱不重要,挣钱不是你的任务,别太在意。”
爸爸这是不再反对他,小满心情愉快,脆生生地回答:“爸爸,我很开心,好多小孩夸我,他们都很羡慕我的手艺。”
舒苑说:“小满还能学着跟小朋友打交道呢。”
经他短暂观察,通过卖糖画,小满多跟小朋友交流,确实能外向一些。
陈载妥协得特别快:“好吧,小满,只要你高兴就好。”
——
舒苑的正式工名额通过审批,她顺利转成了正式工,工资按照三级工算,是四十八块钱,工作时间短,能按照三级工来发工资,她已经很满意。
考级成绩也发到照相馆,她评上了一级摄影师。
照相馆几个人抢着看等级证书,他们比舒苑都兴奋,王有才伸长脖子看着证书说:“以后咱们这小店也有一级摄影师,应该贴出来宣传一下。”
胡自强满是羡慕:“想不到你考一次就能评上一级,我们跟你可没法比,你太厉害了。”
舒苑一点都没谦虚地说:“其实我是奔着特级摄影师去的。”
并不是她狂妄自大,这个考级是省级的,并不是全国级别的,并不是所有搞摄影的都重视这个考级,比如赵师傅,压根没兴趣去考。
赵师傅嘿嘿笑了两声:“有这个追求很好,但是特级摄影师能有几个,这种考级能考出来真水平?要想当特级摄影师还得看工作年限、资历跟奖项等,综合评判的。”
舒苑笑道:“那我知道了,像我这种入行时间短,又没作品的肯定评不上。”
赵师傅说:“对喽,加油干吧,多留意摄影比赛的消息,参加比赛,你想加入摄影协会也可以申请,在这行多积累,才有可能评上,你们年轻人精力旺盛搞这些可以,反正我是懒得折腾这些。”
舒苑觉得赵师傅说的对,在八十年代有考级已经出乎她的意料,评不上特级摄影师说明这个级别设置含金量高,她得多给自己积攒点奖项、作品之类的,要展现并佐证自己的实力,才有资格说自己是优秀摄影师。
看他们几个都稀里糊涂的,赵师傅又说:“你们知道今天一级摄影师评了几个嘛?”
黄娟睁大眼睛:“这意思是很少?”
赵师傅伸出三根手指:“才三个。”
舒苑跟俩学徒还有黄娟一样惊讶:“才三个?”
赵师傅乐呵呵地说:“那可不,你以为一级摄影师一抓一大把哪,考级之前我都没告诉你,怕你有畏难情绪,你能评上一级摄影师说明水平已经很高。”
黄娟他们三个都惊呼:“舒苑,你真是太厉害了。”
赵师傅觉得自己非常英明,他想舒苑能评上等级,没想到能评上一级,多亏他提前给舒苑转正,要不一级摄影师在他们这种没有级别的照相馆里当摄影师,肯定会被人挖走。
晚上回娘家蹭饭,当然要把这个好消息广而告之,在饭桌上,舒苑说:“以后跟人提我的工作,就说是一级摄影师,正式工。一级摄影师,今年路城就评上三个。”
是否是正式工对她来说意义不大,但对李红霞来说是天大的事儿,舒苑跟舒苹现在都是正式工,她大部分压力都没了,她的工资养舒苹一个高中生,绰绰有余。
她乐得合不拢嘴,说:“转成正式工好,明儿一定要在电器厂宣扬,让职工们都知道这事儿。”
舒苹本来因为自己拿了舒苑争取来的正式工名额内疚,现在舒苑也转正,愧疚感一扫而空。
舒苑说:“各位,我评上了一级摄影师,这个更重要。”
李红霞乐呵呵地说:“看把你美得,不就是一级照相师傅嘛。”
舒苑一字一顿地重复:“一级摄影师。”
然后转向陈载:“听到了吧,陈医生。”
陈载突然被点名,看了舒苑神采飞扬的俏脸一眼,说:“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