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据江而治
天气一日日地转寒,不少地方已经开始结霜,可是淮南诸地的官道却比往日更显喧嚣。车马辚辚,烟尘漫卷,尽是举家南迁的移民。
横江津是为移民提供南渡的一处主要渡口。该渡口位于历阳东南二十五里,东对牛渚矶,是横渡长江的要津。
牛渚矶和横江津在历史上都十分有名。
东吴时期,因僧人在牛渚矶掘井时挖到五彩宝石,牛渚矶被改名为采石矶。此后的上千年间,在这处南渡长江的兵事要冲,先后发生了隋灭陈、北宋灭南唐、南宋虞允文击溃金军、元末朱元璋击败元军和陈友谅等多场大战。
横江津则是孙策横扫江东的起点,江东小霸王在这里击溃了刘繇麾下大将樊能、于麋,成功渡江。
不过严毅的穿越改变了这一切,如今这里已是严氏的控制范围。只要严毅能够占据秣陵,也就是后世的南京,便可彻底掌控这片江域。
晌午时分,潮水般的移民自官道涌入横江津码头,挤满泥泞的滩涂,向长江南岸翘首以望。
钱塘水师结束了对长江的封锁,开始担负起运送和保护移民的任务。
“持牒者左!流籍者右!”
“不要挤!”
“满了,等下一艘!”
码头两侧架起了一块块登船板,每块登船板前方都站着十余名身躯魁梧的士卒,竭力维持登船秩序。
一名脾气火爆的士卒扬起皮鞭,正欲抽向几个推搡上前的青壮汉子,忽然想起不得伤民的军令,扬在半空的手臂顿时僵住,横身拦在几人身前,按刀大吼:“去后面排队,若是扰乱了秩序,休怪某腰间这柄刀不认人!”
几个汉子悻悻而退。
另一名士卒望见一个怀抱婴儿的妇人,正在人流中左摇右晃,连忙冲上前去,护着妇人登上船板,嘴里大喊道:“莫要挤,让妇孺老弱先登船!”
“起帆!准备开船!”
片刻后,一声声号令响起,登船板陆续抽离码头,二十艘铅灰色的江舶破开浪涛,缓缓向对岸驶去。
横江津对岸江畔,数百名严军士卒正在于湖县城与渡口之间来回穿梭,护送一批批移民入城。
于湖位于春谷以北四十里,是继永平之后,第一座被严军占领的城池。
严军之所以如此急迫地控制于湖,一方面是为了防止祖郎趁袁军溃败之际浑水摸鱼,向北拓展势力。另一方面,于湖也是目前移民进入严毅治下各城的必经之路。
第二座急需占领的城池是句容。
句容雄踞秣陵之东,曲阿、武进之西,控三城之咽喉,锁丹吴二郡北鄙之冲要,战略地位举足轻重。
严毅攻占永平后,以周昂为将,向西攻克于湖,自己则亲率主力直扑句容。
但就在他离开永平不久,另一支军队也蠢蠢欲动,企图瓜分袁军的地盘。
吴郡,吴县官寺。
前院正堂的烛火被一一点燃,橘黄的火光瞬间驱走黑暗,照亮四角。
许贡穿着一件宽松的长袍,青筋微凸的手紧紧攥着一卷简牍,涨红的面容上写满激动,大步流星跨入堂内。
刚看见李义的身影,他便迫不及待地下令:“传令毗陵校尉顾承、横江校尉凌封,命他二人立刻率军攻占曲阿、句容、武进三城!”
许贡忠于汉室,恪守臣节,未尝僭越官制。其麾下武职,仅置都尉以统郡兵,都尉之下,以校尉佐之,秩不过千石。
不过他麾下的部曲都是扩编,一营士卒便有六七千人,几乎是其他势力军伍编制的两三倍。
顾承和凌封虽然只是校尉,但两人麾下的部曲总数,足足有一万二千人。
李义揖礼起身,望着陷入亢奋状态的许贡,不由得心头一紧,劝谏道:“府君,严毅兵锋正锐,若是在这个时候与他发生冲突,恐非上策。”
他是赞同许贡出兵攻伐严毅,但那是以王朗同时出兵为前提,而不是许贡一个人单干。
许贡正在兴头上,被他浇了一盆冷水,微微一怔后,眉宇间怒意骤起,厉声道:“三座城池皆吴郡故地,我身为吴郡太守,收回自己的辖地,天经地义!便是说到陛下跟前,也是正理!与他严毅何干?”
自从吴景攻占曲阿后,他便夙夜忧叹,愧负陛下重托。如今袁逆溃散,三城空虚,此天赐复土之机,岂可坐失?
只要他收复曲阿、武进,吴郡就能与徐州连成一片,互为奥援。再据句容要隘以扼严军咽喉,如此攻守自如,兵机尽在掌握。
李义见他执意收回故土而不察实势,心中忧虑更甚,不顾呵斥,再劝道:“府君三思,眼下大战时机尚未成熟。若是惹恼了严毅,致其举兵来犯,纵得三城,终难固守,徒损我军锐气。”
“此事我早有计较!”许贡冷哼一声,一副胸有成竹的摸样:“凛冬将至,贼寇肆掠,严毅若逆天时而动,不恤内患,实乃取败之道。他若是个聪明人,就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轻启战端。待来年春暖,我各方面都已准备妥当,还怕他不成?”
李义闻言一怔,嘴唇无意识地开合了两下,一时之间,竟觉得许贡说得有些道理,嗫嚅道:“府君深谋远虑,卑下拜服。”
许贡见他一脸叹服之色,心中得意至极,手捻长须,朗声一笑:“速去办事吧!”
李义躬身而退。
当夜,数匹快马驰出吴县,直奔毗陵、无锡而去。
次日清晨,天空刚泛起鱼肚白,顾承便率领六千精锐北上,直取曲阿、武进。凌封则领着六千军西进,欲占句容。
袁军精锐尽丧,三城守军加起来也不足五千人,此时已全部聚往秣陵,只待乘船返回淮南。面对如此空虚的防备,顾承部几乎是兵不血刃,便轻松占领了曲阿与武进。
凌封部也未遇到袁军任何阻拦,直逼句容。
消息传至严毅中军大帐,顿时引来一片喊杀之声。
陈敢须发倒竖,整张脸瞬间涨得紫红,霍然起身,大骂道:“许贡老狗!爷爷们在广德血战一月,你倒躲在这里捡现成的!少君,某愿为先锋,为少君攻取三城!”
赵错呸地一声,将嘴里叼着的一根草吐在地上,用力踩了两脚:“无耻小人,妄为吴郡名士!”
吕范对许贡的出身比较了解,轻笑道:“诸君有所不知,许贡祖上乃是盗墓起家,最擅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孙策五指紧扣剑柄,没有吭声,但是一双虎目里也燃着两簇压抑的怒火。
徐盛薄唇抿成一道锋利的直线,双目看向严毅,仿佛只要对方一声令下,立刻就要出去撕了许贡。
其余诸将也是义愤填膺,大声请战。
严毅五指熟稔地把玩着手里的一枚兵符,神色沉静如常,唯有一双又浓又密的剑眉微微挑起,仿佛两把向上刺出的利刃。
当他的手指停住动作时,方才还嘈杂的大帐霎时安静下来。
“周喁、吕范,你二人率两千军,接管秣陵。”
“孙策、徐盛、陈敢,你三人率领五千步军并龙骧营,奔袭毗凌以北,控制各处要道,敌军若有援军赶至,不得让其通过。”
“其余诸将,随我攻取句容。”
严毅锐利的目光扫视左右,沉声下令。
众将大声应喏,鱼贯退出军帐。
少顷,全军分为三部,一部转向东行,往毗陵而去,一部转入另一条官道,直奔秣陵,中军则继续向句容行进。
上午巳时,中军逼近句容,距城已不足十里。
句容东南三里,凌封勒马驻足于一处低矮的山岗上,胯下战马不安地打着响鼻。
他凝望前方近在咫尺的城池轮廓,面容非但没有喜色,反而露出一丝畏惧,仿佛眼前的这座空城是一头洪荒猛兽。
进城容易出城难,己军虽能抢先一步夺下句容,却未设后援,如何能抵御严军上万精锐?
许贡不谙兵事,对敌军的战斗力或许缺乏足够的认知,但他却是知晓两军之间的差距,一旦让敌军围住句容,自己纵然是生出一双翅膀,也休想飞出去。
可如果过城不入,传至许贡耳中,自己必受惩处。
凌封双眉越拧越紧,陷入深深的纠结之中,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忽见一骑斥候飞驰而来,仅从频频挥舞的马鞭,便知必是十万火急的军情。
“禀校尉,敌军五千余众,已转向东行,直奔毗陵而去。领军之将,似是孙策与徐盛。”
凌封脸色骤变,眼中的犹豫顿时转为惶恐,手指不安地在马鞭上摩挲,心中暗暗对许贡生出几分埋怨。
自己这位主君,根本就未做好打一场大战的准备,以为凭借区区一万两千军,就能轻松夺取三城,真把敌军当泥塑木偶吗?
诚然,凛冬将至,敌军多半不会大动兵戈,可这朔风未起前的十多日,已经足够收拾己军这区区万余兵马了。
为将者当知进退之机,以保卒全师为上策。须知兵法云:‘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过城不入非怯也,实乃知彼知己之智。
凌封暗暗宽慰了自己一番,撤军的念头如潮水般涌来,咬了咬牙,正欲下令,忽然想起一事:‘我若撤走,顾承怎么办?’
顾承乃吴县顾氏子弟,金枝玉叶,簪缨世胄,自己若是把他卖了,回去岂有好果子吃?
凌封骑虎难下,纠结万分,考虑了许久,在一众部下的注视下,终是握了握拳,下令道:“全军向南急行,拦截孙策部。立刻将前线情况递呈府君,请他增兵毗陵,以防敌军南下。再通知顾承,让其火速退兵!”
军令下达之后,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面上露出一丝狠色,率军向毗陵以西行去。
孙策又如何?徐盛又怎样?我凌仲威也不是吓大的!
两个时辰后,凌封部抵达毗陵以西十七里的一座营寨,趁敌军还未抵达,匆忙布置防线。
一刻钟后,地面开始微微颤动,隐有闷雷之声传来。
凌封的一颗心顿时揪紧,知道来的必是那支名震江东的龙骧营了。
对于这支骑军,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下也唯有凭借营寨固守。
很快,地平线处尘烟骤起,但见铁骑如潮,似一股洪流卷来,竟不稍驻,直趋东方,势若奔雷。
凌封脸色骤然转白,握着马鞭的手止不住轻颤起来。敌骑绕寨而过,分明是要断他归路,将他困死在这孤寨之中。
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想太多,又或是做出什么调整了,因为一支黑压压的步军已经从营寨西面快速逼来,在五百处停下,开始做攻寨的准备。
孙策驭马立于阵前,扭头看向一旁的陈敢,略带一丝迟疑地问道:“少君与许贡乃是盟友,当真要攻寨?”
陈敢抽刀在手,目视前方营寨,大咧咧地道:“少君既然让我们封锁毗陵北道,那就是要动真格的了。攻呗,天塌下来有少君顶着!”
孙策微微颔首,不再多言,沉声道:“只是一座外围小寨,破之不难。你率部佯攻北门,诱敌增援。待我开始攻西门后,务必死战缠敌,莫使其回援。其余的事交给我。”
陈敢眼中战火熊熊,迫不及待地抱拳一礼,领着两千五百军向寨北奔去,将最精锐的两千五百军留给了孙策。
两刻钟倏忽而过,寨北骤然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渐趋激烈。
寨内兵马开始调动。
孙策又等了一刻钟,方才大喝一声:“着甲!”
一千五百名穿着扎甲的步卒迅速从驮马取下一件件两当铠,套在扎甲外层,转眼间便完成了重装步卒的列装。
“有进无退,攻!”
孙策猛地拔出佩剑,指向营寨南门。
两刻钟后,营寨南门被孙策部突入。
孙策并未急于歼敌,始终保持严密的阵势,将敌军往东门驱赶。
在显而易见的战力差距与死亡的恐惧面前,凌封部士卒的斗志如潮水般瓦解,不顾凌封的大声喝令,向寨东退去。
孙策一路将敌军逼出营寨,方才汇合徐盛部,对敌展开剿杀。
暮色渐沉,凌封部由败退转为溃败,士卒们趁着夜色四处逃散,溃不成军。
凌封披头散发,浑身浴血,带着数百名溃兵,向毗陵城逃去。
一路之上,他的心犹在滴血,自己如此卖力,拼死掩护顾承撤退,不知是否值得?
好在顾承及时撤回毗陵,没有让他的牺牲付诸东流。
只是曲阿、武进二城得而复失的感觉,着实令人心痛。
随后两日,已被吓破胆的顾、凌二人坚守城池,闭门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严毅军将句容周围的数座城池一一攻取。
袁军撤走后留下的八座城池,由此尽入严氏囊中,严毅的势力范围也延伸到了长江南岸,以秣陵为中心,牢牢控制住了长江下游水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