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聪明的时候贾政不至于太笨。
但他往往慢了一步,在本应当采取行动的时候才下决心。
这一点,元春如今也看得出来。
待贾政以最近朝堂局势,尤其内阁与六王六公要让他去镇南关监军之事告知,元春几乎听着的同时便知道该怎么破局了。
去镇南关监军,且要带够内阁希望得到的辎重?
这多简单啊,让他们筹备辎重不就行了?
凭什么他们要求带上辎重,尤其修建跨江大桥那样的技术与人员便要我们自己去准备?
户部尚书是谁,工部尚书在哪?
元春当时便问:“既内阁如此说,要筹措粮饷须户部出力,要协调技术须工部出面,父亲何不与之要户部尚书与工部尚书之职?”
贾政懵了。
就是说,游戏还能这么玩?
王夫人顿觉没好气,挖苦道:“你当两部尚书是什么?天子岂能予之。”
“不说天子给不给两部尚书,内阁给不给?”贾政想了半晌也笑道,“天真了!”
啊,对,你们是真天真。
元春道:“他们给不给,那是他们考虑的。但若不给,南下监军筹备便永远不足,筹备不足,军国大事非同儿戏岂能动身南下?”
“那就算给,我们哪来那能力当两部尚书,能当好通政使我便满足了。”贾政好笑道。
元春心里叹了口气,难怪他说贾家没人了。
这点事怎么也想不通呢。
遂直白说道:“为何要我们自己担当两部尚书?如今朝廷之局是,二圣不愿阁臣以六部尚书进位而任,乃至不愿以尚书令为首辅。内阁六部不愿使阁臣只有遵诏行事之空头宰辅,阁臣不兼任六部尚书、首辅不担任统合六部之尚书令那便是空头宰相。”
“是啊,是这个局势,故我们哪能得两部尚书。”贾政好笑挥挥手,“你去吧,为父也是急昏了头。”
元春恼道:“父亲怎么还不明白?两部尚书给谁是关键,却非这次南下监军关键,朝廷上下都知道父亲去西南监军不可行,二圣岂能不知?倘若以加两部尚书协调军资为藉口要求阁臣先满足这一要求,为难的便成了内阁文臣。”
“那又如何?”贾政没搞懂。
元春道:“他们若敢协调,便等同于君臣于六部尚书任命之事上长期僵持不下之僵局得到突破口。若如此,二圣岂能不趁机获取任命心腹为六部尚书之时机?内阁若是不协调,那好得很,军资筹备不来,粮饷筹措不到,此非我家之罪。”
贾政这下便略略明白了。
合着就是扯皮啊?
并非只是扯皮。
内阁不给我们加尚书,我们便无法协调筹措军资粮饷。
若如此,内阁大概会说先筹措到修建跨江大桥那样的神器再加某部尚书。
这才是扯皮。
真正不扯皮的是关系到六部尚书由谁决定之事。
是群臣廷推,还是皇帝乾纲独断圣心独决?
于是入此乱局之中,以贾氏如今全面靠向皇帝的局面,你说皇帝对贾氏是维护有加,还是坐视贾氏与外廷撕扯?
贾政点头,好,懂了,你可以退下了!
王夫人便又惊又喜,政老爷此次回家竟然没有在赵姨娘周姨娘处留宿,在书房里考虑好接下来要做的是,他竟然在正房里一直待到掌灯时分。
这是要在这里留宿,月亮打哪边升起了?
政老爷这次相当让王夫人喜悦。
他不但在正房要留宿,还将三春先叫来,过问了她们的学业。
贾政与三春叮嘱道:“虽有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无才便有德,我家不必照行。当今天下,大变早起,自太祖高皇帝崇祀娲皇圣母,太宗文皇帝以则天女帝入祀历代帝王庙,太上皇钦封国朝第一女督帅秦良玉,到如今军中女子成营,可见女儿家也是要重用的。”
“只是不可读书移了性子!”王夫人再三告诫。
三春就挺纳罕,今日什么风,二老爷如此开明?
二老爷没法不开明。
看看读过书的,读的好的,如贾敏,如元春,哦,还有个天才一般的外甥女儿。
你看看人家,有什么事人家至少能想得明白利弊。
可没读过书的呢?
叫彩云去叫宝玉,让三春离开后,贾政问起家里的事情。
王夫人倒不是告状,只说赵姨娘不是。
“我倒与她没什么好说的,凤丫头这两年也懒得理会她,只是依旧不懂事,环哥儿让她管教的毫无半分以前可取之处,今日又去闹探丫头。”王夫人说着,小心看着贾政脸色。
贾政道:“须当管教。”
王夫人一喜,不由埋怨道:“哪里管得了,老太太面前,她也不肯好好说,不肯好好笑。”
贾政琢磨了一下,打着商量询问:“莫如叫她管点事?”
王夫人警惕,你想让赵姨娘管家?
“也不看她有那本事?”贾政道,“这两年我想了又想,这人不能闲下来。你只让她一天到晚闲着给人找茬,倒不如给她些能做的事,别的不好办,缝制衣衫,人家是比你做得好的。”
这倒是。
倒不是赵姨娘巴结谁,按照规矩,她每年也是要给王夫人做几身衣裳的,只不过王夫人瞧不上。
不是不好,只是怕沾了“小家子气”。
但论女红,王夫人的确不如赵姨娘,赵姨娘的娘老子当年就是在荣府做衣服的。
王夫人一想,元春少不得一个王妃之位,宝玉又是二房嫡子,家里又是她一手管着。
更重要的是,探春十分得某个很能打的人高看,她这个嫡母也有那个想法,人家骨肉连心那是打不断的。
那倒不如就此做个人情好了。
遂道:“老爷说好那便好,明儿我叫她来说说?”
“自是你去说。”贾政欣然。
王夫人大喜,这是真不去赵姨娘房里了。
想想又道:“周姨娘也不差,话少,不惹事。”
“她哪里敢与人比,你只看着什么能做的叫去做。”贾政不置可否。
周姨娘太老实,但也很聪明。
她与谁都不争,多出本分的事从来也不做,甘心做个透明人,谁也不重视她,谁也记不起她,自在自己房里安生。
王夫人这下心里便有了底,正要说王家这两天又来过,贾政恍然想起一事:“武烈王又加封晋阳郡王。”
王夫人:“……”
他怎么那么容易被加封王爵?
“你没见识过外头,哪里知道北方有多大。”贾政心情很好,便与王夫人多说了些,道,“自北都南下咱们走了多久?”
王夫人想想,觉着懂了:“那什么沈阳,离北都有这么远?”
“那倒没有,只不过从此后国朝收复土地,大约有北都到南都这么长,这么宽一片罢了。”贾政笑道。
王夫人惊道:“岂不是比二公打下的还多?”
“那是自然,故二圣与朝野都知,区区三个郡王爵不足以酬如此大功。如今圣上许诺平定收复交趾故郡便封亲王,得南边九真日南再封两个亲王。由此可见,平定漠南漠北,扫除关外建奴,少说也是两三个亲王,郡王不过点缀罢了。”贾政笑道。
王夫人这么一算,那岂不是我女儿亲王妃之位十拿九稳?
那我还跟赵姨娘周姨娘计较什么意思?
贾政还喜滋滋透露:“武烈王战场之外谋定后动,战场之上大开大合,然待二圣十分谨慎周到,听说有秘密联络,三五日一道奏章从不会懈怠。若如此行事,富贵三代不过打底,五代也是寻常。”
王夫人哪里知道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只当如此行事皇室便以为臂膀,一时心中面上十分欢喜。
但又听沈阳城外一鞭打掉女真第一猛将桀骜,压制着辽东那些无法无天的野蛮人不敢出城搦战,王夫人又心惊肉跳。
“天爷爷!”王夫人急劝,“老爷何不写封信,人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以郡王之尊,何必与建奴头子拼命?”
“军中强者为尊,当年荣公北都城下日不移影连打前明七条大将,肃武王雁门关外枪挑俺答数十个百夫长,方定了军中强者之尊。”贾政说起先祖荣光,一时面色红润,油然向往道,“那可真是,真是开国之后,军中无人敢在此二公马前造次。”
沉浸了半晌,贾政才又说道:“如今中军以区区五六万人,控草原与关外步骑兵十余万,镇压长城内外大小军头,那可真是大纛之前万军噤声,大江南北英雄低头。若非百战百胜骁勇无可匹敌,岂能如此。”
正说着,宝玉低着头缩着脖子蹑手蹑脚地进来。
政老爷满面向往顿时戛然而止,威严正襟危坐喝道:“孽障!往日回来,我尚且听说你读了两本杂书,做出过几句佳句,如今越发不长进了,连杂书也不看了,只顾着在学堂玩闹?”
宝玉顿时一哆嗦,心里却惊讶,老爷这是改了性子了?
读杂书也不被执行家法?
王夫人又一次侧目看着政老爷。
你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你也是最反对儿女们看杂书的!
不要说宝玉,贾环敢看杂书,家法立马请出来。
今儿怎么改的这么令人纳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