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定可以是一种美德，但取决于你坚持的是什么。
凯恩斯见过不少年轻人，明明没什么本事，却认为自己是被圣灵时刻关注的天选之人，认为自己是能带领人类彻底击败魔物的勇士，他们渴望先人的光辉能在自己身上重现，渴望给后世留下自己的传说。
但当他们看见魔物的那一刻，看到从它口中滴落的浓痰侵蚀地面，看它的利爪在地上划出深深的沟壑，他们会不由自主地想像自己的皮肤如同这地面一样被魔物撕碎，他们的两腿开始发颤，握着剑的手也开始不听使唤。当魔物的怒号在他们耳边响起，犹如惊雷的时候，凯恩斯就可以把他们拖回去换裤子了。
在骑士学院学到的各种理论，与遭遇魔物时的真切感受完全是两码事。
在凯恩斯看来，眼前的伊尔更为夸张，他甚至连学院的理论知识都没有掌握，竟然就敢宣称自己是斩杀魔物的猎魔人。不知道是哪本小说或是哪个游吟诗人不负责任的故事，让这个年轻人心中冒出了自己就是猎魔人的荒唐念头。
“你说自己是猎魔人，有什么东西能证明？既然你杀了不少魔物，能不能拿几块魔核让我们开开眼界？”凯恩斯没有发现，自己的语气就像是哄儿子上床睡觉一样。
两人的对话吸引了工会内所有人的注意，他们的视线聚焦在伊尔与凯恩斯身上，其中甚至还有来自非人的目光。
坐在工会角落处，身着大衣，头戴兜帽的灰精灵少女正饶有兴趣地盯着伊尔，而她身边的同伴却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动作快一点，莉莉丝。吃完了我们还得赶路。”年长的灰精灵低声说道。如果不是这个被叫做莉莉丝的精灵太能吃，他可不愿意来到满是人类汗臭味的酒馆，用干面包和没什么味道的果子裹腹。
“可是，你听见没有，这个孩子说自己是猎魔人。”莉莉丝啃着苹果，头也不回地对同伴说道。也许是觉得天气炎热，又或是认为酒馆内的气氛太热烈，莉莉丝干脆摘掉了兜帽，露出清秀绝伦的脸庞，以及一双象征着身份的尖耳朵。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叹，从肤色来判断，这位少女是精灵中血统最为高贵的灰精灵。
“没想到今天不仅遇到了猎魔人，还能遇见灰精灵。”
“说不定你走出工会还能碰见圣灵呢。”
“去你的，我可不想碰见圣灵，不对，是不想这么早就去见他。”
灰精灵就相当于人类中的贵族，很少在公开场合露面。
“美丽的精灵小姐，我敬你一杯！”有胆大的冒险者说着不怎么标准的通用语，举起酒杯向莉莉丝示意。
灰精灵回应了他的邀请，随手拿起旁边的杯子，也没有在意里面装的是什么，高举酒杯，一饮而尽。
“为了圣灵！”
“为了先知！”
“莉莉丝！”同伴低声吼道，“快把帽子戴上，还有，那是我的杯子！”
旁边的喧闹似乎完全没有传进凯恩斯的耳朵里，他看着伊尔，重复着刚才从对方处听到的回答。
“师傅说了，猎魔人猎杀魔物不是为了魔核，更不是为了赚钱。猎魔人只负责猎杀，捡尸体这样的工作就得交给盗贼去做。”
看来，这个所谓的师傅就是少年认为自己是猎魔人的原因。知道言语起不到多大作用，凯恩斯取下身后的剑，将剑锋对着伊尔，决定用更直接的方式解决问题。
出人意料的是，伊尔直视着他，眼神里竟然没有丝毫惧意。
“如果你拿不出证据，那就拿出本事来让我见识一下。”
“你随身带着三把剑，总有一把是能用的吧？”
如果伊尔是个与他毫无关系的人，那凯恩斯大可不必如此大动干戈，是死是活随他去。但伊尔想要成为冒险者，而且是在他们工会，那凯恩斯就有责任告诉他，无知与狂妄正是冒险者的大忌，它就如同暗夜里潜行的鬼魅，能在不经意间夺走你的性命。
伊尔心里有些纳闷，怎么这个大叔一直纠缠自己？难道猎魔人还是个稀罕事物不成？
“就在这里比试？”伊尔问道。
“就在这。”凯恩斯深吸一口气，大声道：
“所有人，退后，给我和这位猎魔人腾一块地方出来。”
站在柜台后插不上话的芙蕾雅发现局势已经控制不住了。她神色慌乱，想要找人出来控制局面，却惊觉作为副会长的凯恩斯才是这场骚动的始作俑者。
好吧，只希望凯恩斯下手能轻一点，这位少年只是无知，又不是犯了什么大错，芙蕾雅在心中暗暗祈祷。
看着凯恩斯斗志昂扬，伊尔也知道多说无益，看来一场比试在所难免了。
他心里无奈，由于修炼上的原因，在他出门前，师傅们一直告诉他要少说话，尽量不要与人起冲突。可伊尔觉得自己的话已经够少了，麻烦却一个也少不了。
就是因为不能捡魔核，伊尔才想着做冒险者赚点零花钱来着。
一边嘀咕着，伊尔一边从身后取下宽剑，他腰间的剑有别的用途，不大适合与人比试。
比试不是决斗，犯不着以性命相争。
凯恩斯静静地看着伊尔摆好架势，少年单手持剑，剑尖轻点地面，身体微微侧倾，是一个很标准的防守姿态。
没有退后，没找理由，至少还算得上一个男子汉。
旁观者中有懂规矩的法师，花了不少时间准备了一个低阶结界。这个结界以两人的中心为圆点，半径大约五米，其作用仅限于划定范围，哪方先碰到结界直接判负。
战斗开始之前总得说几句，这是祖先传下来的规矩。
凯恩斯右手持剑，左手伸出大拇指抵住胸口，表情肃然。
“吾追寻众神之王，全能之主奥尔。”
“我是刺透黑暗的光线，淹没魔物的狂潮。当您指引我进攻时，我是最锋利的宝剑，当您要求我守护时，我是最坚固的盾牌。”
“谨以圣灵之名起誓，在这场对决中我将保持公正，展示怜悯与勇气，不惧强大，不欺弱小。”
凯恩斯没打算手下留情，毕竟吃点教训是年轻人成长的关键。
伊尔注意到，凯恩斯的气势随着他的誓词不断攀升，当他宣誓完毕之时，在伊尔眼里凯恩斯就像是一个熊熊燃烧的金色火球，充满着神圣又不可侵犯的气息。
这应该就是师傅们挂在嘴边的荣耀之道。越是遵循神王奥尔所订下准则，这个人就越能够感受到圣灵的力量。
只是，在那些真正搏命的战斗中，在那些双方狠不得将对方撕碎的对局里，那些魔物应该不会给你念这么大一段话的机会。
凯恩斯说完了，伊尔自然也应该说几句。
但他不知道说什么。
“吾，吾追寻猎魔之道。”
“在这场战斗中，我将展示技巧与果断，争取在最快的时间内解决对手。”
伊尔所说句句属实，但凯恩斯依旧觉得自己受到了嘲弄。
凯恩斯举剑齐眉，向着伊尔猛冲过来，整个人如同一支离弦的长羽箭。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比试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