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司的山洞里,墨翎已昏睡了十七日。
小白将她抱入山洞后便一直试图寻找幽冥泉眼,然而如他所料,毫无头绪。
草海下湖水至清,水清则无鱼,无风则无澜。
偶有河风拂过方能掀起零星草叶,熟透了的迷心果“叮咚”落入湖中,泛起点点涟漪。
明明这湖怎么看都是一汪死水,可它却清澈的有些让人怀疑,水从何处来,草叶无光,为何却能生出如此娇嫩的绿色?这一切违背了三界法则,仿佛都不是本源。
草海与血河并无相连之处,河岸泥土夯实,纵使河水透过泥土渗入草海也是供不应求。
可这草海叶果晶莹剔透,完全不似缺水之像,定有什么地方在源源不断的供给,才能将迷心果滋养的如此繁多。
小白找了十七日,再也没了力气。
他才苏醒不久,灵力恢复了不到三层,这几日的操劳已经让他的羽毛没了以往的光泽。
他不能一直靠着墨翎的精血维持人形,她的血对他的诱惑力超乎想象,倘若他不加克制,墨翎还未死于迷失心智,就先死于失血过多。
小白曾想,倘若他依旧找不到幽冥泉眼,而她第十八日后还未醒来,他便将她葬在这草海之中,也算是个不错的安息之所。
因是神族就算一时沉睡睡得像个死人,只要元神一直不灭,将养将养,说不定哪日机缘巧合,还能重塑个灵体出来。
可如若小白将这样的她拖着一同去寻血河尽头,拖累的不仅是他,而是他两人的性命。
虽然小白对这只狐狸崽子颇有好感,但他耗不起,他只有一半元神,能维持的不过三千年寿命,他要寻个缘由,或许是寻个活下去的理由。
倘若前路布满荆棘,不论是谁,他都会一个个铲除。
他一向不是良善之辈,能安顿好她的身后事已是十分难得,不过,这终归是想想,他没舍得将墨翎丢在那冰冷冷的湖水当中,一个人在黑暗中沉睡。
他守到第十九日时,墨翎终于忽闪着大眼珠子清醒过来。
此时,小白趴在她身侧,长长的脖子搭在她臂弯处,不难看出他的疲惫之色。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墨翎摸摸小白颈间的绒毛,勾起唇角温柔的笑笑。
小白发现她醒了,支起身子淡淡道:“无妨,你醒了就好。”
墨翎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只见小白站在原地一脸诧异的凝视着她,目光闪烁,好似发现什么一度陷入沉思。
墨翎正想发问,只听他疑惑的问道:“白羽,你有没有觉得,你长高了?”
之前墨翎一直躺着,他倒是没有觉察,现在看着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墨翎怔了怔,嘟囔道:“是这样么?怪不得我觉得小白你变小了,方才还在犹豫说不说。”
小白:“……”
墨翎蹲在草海边用小棍搅弄着湖水,打碎了映着她娇柔面容的平静湖面。
她好像比较执着于蹲在草海边上,一会儿在泥土上画着圈圈,一会儿胡乱写着什么。
“小白,我沉睡的这几日,你可有发现什么?”
“没有,许是同你之前所言,幽冥泉看似死物,却不是死物,游离在这幽冥司中,但应不会离草海太远。”
“可就这样有也很难寻了,况且我们还不知道它会以什么形态出现。”
“的确如此。”小白难得认同的点点头。
墨翎转身望向小白,顺势坐在地上,她扯了扯小白的羽毛,浅笑道:“小白,你是不是知道幽冥司的来历,你给我讲讲吧。天界古籍对幽冥司的记载很是避讳,凝碧姨娘也不肯同我讲,兴许这线索就藏在幽冥司的起源之中。”
静默良久后,小白叹口气道:“你想知道也是无妨,这三界本是混沌星辰,太古众神合力劈开天地,谛炎同苍邪在沧澜海底孕育而生,乃天地之中第一对神族双生。因他二人为初开的天地化出黑夜与白昼,众神感念其功德,便奉二人同为天地共主,一个司职天,一个司职地。”
“女娲为万物苍生之母,创人间万世,孕育大地生灵。可苍邪认为,人有七情六欲,更有贪、嗔、痴、偷盗、Yin欲、妄语、两舌、恶口、绮语、杀生,此番十恶积怨不散,渗入地底,化作恶灵,有朝一日必为大患。故而苍邪欲将还未成型的人界毁去,避免祸患无穷。”
“女娲不忍亲手所创的心血毁于一旦,前去谛炎宫中长跪不起,而谛炎感念上天有好生之德,自己又是三界至尊,无法看着自己的同胞兄弟妄造杀孽,便多番劝阻苍邪。可苍邪大阵已成,无法停滞,与谛炎二人大战于沧澜海,一时九重天上神宫半数毁去,险些殃及人界。”
“谛炎见无法劝苍邪回头,便欲先将苍邪封印,往后再做打算。苍邪一半元神融在阵中,渐渐无力抵抗,在谛炎将其封印之际,苍邪出乎意料的用另一半元神祭了神界镇界之物南溟钟,设下太古禁咒,钟声响彻天地。”
“而谛炎与苍邪本是同根,苍邪陨落,谛炎也受重创,他将苍邪灵体献祭大阵,可阵法之威毁天灭地,生生在三界中扯开一个口子,不断以戾气吸食三界之物。幸而苍邪虽死神魄犹在,太古之神的神魄最为纯净,是天地灵气炼化。谛炎将其神魄化为阵眼投入裂口,填补裂痕,可是裂痕形成的空间巨大,无法填满,谛炎便将其镇压在三界交汇处,数万年后,谛炎殉世,这空间戾气枯竭便形成了这幽冥司。”
小白望着草海深处,神思仿佛飘回了太古,而一旁坐着的墨翎一摇一晃的打着瞌睡,眼睛几乎快要合上。
她大大的打了个哈欠,嘟囔道:“小白,你讲的怎么和背书一样。”
“我的记忆还未苏醒,是否属实我也全然不知,如今除了背出来,你以为我还能给你情景再现?”
“的确可能性比较小。不过小白,苍邪究竟设下过什么诅咒。”
“应当是:双生出,天地薨。”
墨翎小嘴惊的快要能塞下一个鸡蛋,心里不由的惊叹这苍邪好胆量,竟敢设下这等灭世之咒,但是现下三界中人俱是活的逍遥自在,怎么看都不像被设下诅咒的形容。
“那这么多年,神界出现过双生子么?”
小白不答,两只爪子在地上刨了刨土,恨不得把墨翎给埋了。
“哦,对,瞧我这记性,小白失忆了,不过苍邪太过恨绝,他所说双生子究竟是何种双生,神族,还是魔族?人族脉系太过庞大暂且不用考虑,但现下想想,当真从未听说过仙妖魔中有双生降世,当初我还以为我们狐族和人界的狐狸本质上的不同,就在于我们一次只能生一只狐狸崽子,而人界的一生就生一窝,原是大家都不敢生啊。”
墨翎长吁短叹一番,又疑道:“可双生也有很多种,比如连体,双头……”
墨翎越说越起劲,以前在风兰谷也未有这般多话,许是经历过一番生死,终觉得三界这么大,还有许多事她不知晓,故而种种都想与小白探讨一番。
小白煞有其事地摸摸下巴,却摸了个空,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支吾道:“兴许之前我也好生思考过这个问题,现在一提及此事,我就觉着心跳的厉害。”
墨翎咯咯笑道:“小白,你若是双生,也是个双黄蛋。”
小白一脸不悦,墨翎深知说错了话,轻咳两声话锋一转:“你方才说谛炎把苍邪的神魄化作阵眼镇压大阵,听闻太古神族乃至善之灵,纵使魔化,神魄依然是纯净之体,而拥有神魄者仅有五位至高者,谛炎神魄早已消散,女娲、伏羲的神魄在上古时期就化作万物生灵,而帝俊化作沧澜海中一岛,唯有苍邪未有记载,莫非幽冥泉泉眼就是苍邪的神魄所化,故而湖水才会如此清澈透明?”
“嗯,我也如斯所想,倘若它是神魄,终归是有灵性,它想要避着我们也是轻而易举。”
“那该何处去寻?”
墨翎话音刚落,草海上泛起青绿色幽光点点,仿佛萤火虫飞舞在空中。
此时萤火缓缓汇聚一团在草海中心浮出一口井,后方立了一块石碑。
碑上上写道:万万幽冥载,只等有缘人。
墨翎看出这是之前在晚阳山下见过的那口枯井,井上的古老印记与之前的一模一样。
墨翎与小白相视一眼,纵身一跃,站立在古井石壁上,她凝视着碑上苍劲有力的刻纹,转头问小白:“莫非我们就是有缘人?”
小白呼扇着翅膀,立在石碑上:“你莫要问我,我不知,不过这井中确实有一汪泉,应是幽冥泉。”
墨翎低头望着井中平缓涌出的泉水,清澈的几乎可以映出她的模样:“那我是喝,还是不喝?”
“这要看你是想活,还是不活。不过,你可记得涟溪说的,喝过幽冥泉之人,你将再也无踏出幽冥司的一日。”
说完小白则背过身去不再看她,留给她一点时间思考,不过小白惊异的发现石碑后面还有两行字,他飞身细看,写道:因果非天定,有得必有失。
小白方想告知墨翎,抬首间她已喝下幽冥泉,并且将装忘忧酒的瓶子倒空,一边咕噜咕噜装着泉水,一边自言自语道:“给涟溪装点,可能用得到。”
小白扶额,让墨翎看石碑背面的字,墨翎笑笑道:“我最不喜参悟这些道理,大概我命该如此,不过,忘忧酒都有相生相克的解药,兴许幽冥泉也有,所以,我们去找血河尽头吧,或许还有办法。”
遂墨翎抱着小白离开了草海,唯留幽冥泉井中泉水叮咚,缓缓的淹没在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