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瑾把手中的花名册扔在一边,对辛丘说道:“既然这个方法行不通,那我就另辟蹊径了……”
“你有何打算?”
段瑾神秘兮兮地笑道:“辛丘,你把你那些宝贝药瓶拿出来!”
辛丘依言打开了自己的药箱。
“迷药、毒药、追踪萤粉……哈哈哈,我就不信逮不到他!”段瑾露出了小恶魔般的笑容。
***
和煦的阳光笼罩在浮图城外的山林中,烟雾缭绕在青葱林叶间,一队浩浩汤汤的人马穿梭在林荫大道上,朝着浮图城城门驶去。
浮图城城外聚集着大量的引车卖浆的贩夫走卒,他们来往穿梭于各种临时搭起来的棚屋,大声吆喝,有卖草药的男孩、有做饭的妇人、有售卖兔肉的猎人、有施粥布施穷人的大户人家,也有乞讨的人、躺在地上呻吟的病人。
清尹晨示意车夫停下马车,他带着宁戌,步行在人群草棚之间。
别人只知道,当今世家,清秋独大,清秋世子清尹晨身份尊贵万人瞩目,却有些不务正业,纵情山水不念仕途,明明博览群书无所不通,却从来不在经史子集等方面发表己见,只喜欢评价山水、雅乐、字画、园林,还有美人。
但是,只有亲近清尹晨的人才清楚,清尹晨并不是高高在上地俯瞰众生,他喜欢深入民间,体察民情。他有一个义妹,名为何梓秋,便是他从民间带回来的。
清尹晨走到离马车极远的地方,宁戌跟在他身后,警惕地看着周围那几个目光不怀好意的流氓混混。
清尹晨玉面锦衣,在人群中鹤立鸡群,最引人注目。
清尹晨走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荒废的土地庙里,神像倾倒,香火已断,却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僧,老僧面色黧黑带青,浑身瘦弱得宛如竹竿,脸上的褶皱像挤在一起的布团,他双目紧闭,双手合十一动不动,若不是清尹晨观察到他的眼睫毛微微动了一下,会误以为他已经断了气息。
清尹晨询问身旁贩卖油炸果子的妇人:“请问那位老僧在那入定多久了?”
大娘满手是油,扯着嗓门问道:“啥?啥叫入定?”
清尹晨咳了一声,宁戌在他身后偷笑。
“就是那位老僧坐在那多久了?”
“哦!他呀!在那窄小的土地庙坐了快一年了吧!”
“他一直坐在那里?”
“是呀!平日里就睁睁眼,也不出来找吃的,睡觉时也坐着。”
“不吃不喝,那他是如何存活下来的?”宁戌吃惊地问道。
宁戌其实还想问一句:“他又是如何解决拉撒问题的?”但文雅清俊的主人在跟前,他还是不要问这种粗鄙问题了。
大娘回答道:“谁说他不吃不喝了?他只是不主动出来找食物,有些好心人偶尔会放一些食物进去……”
清尹晨笑了笑:“那大娘可知,那位老僧为何不肯离开?”
大娘看了眼老僧,悄声对清尹晨说道:“听说啊!是为了赎罪!”
“赎罪?”
“没错!”
“他犯了什么罪?”
“听说他把自己的徒弟给弄丢了。”
清尹晨再度看一眼土地庙下的老僧,从宁戌那里接过一些银两,然后递给大娘。
“大娘,我素来信佛,对僧人怀有敬重之心,这些银两算是我给那名僧人的布施之钱,但我知道他拿了毫无用处,所以就交给你了,劳烦你平时多多照顾那名僧人……”
大娘欣然应允:“你放心,我也是信佛之人,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清尹晨回到马车里,宁戌问道:“主子,你什么时候信佛了?”
清尹晨笑而不答,忽然之间目光一闪,收起了笑容。
“怎么了主子?”宁戌察觉到不对,忙问道。
清尹晨幽幽回答:“我总觉得那个老僧眼熟,刚刚终于记起来在哪里见过他了……”
“在哪里?”
“举办国宴时,站在陛下身边的大乘寺高僧。”
五年前,岚国极西边的巍峨雪峰上的大乘寺中,一代高僧寂悟带着他那个不足十岁但被断定是名佛转世的小徒弟东行历练,却在半途中销声匿迹,大乘寺派出诸多僧人寻找他们的踪迹,却一无所获。
传闻说,寂悟之所以带着小徒弟离开大乘寺东行,是因为他这位被断定为名佛转世的小徒弟,真实性别却是一个女娃娃,由于欺骗大乘寺众僧,他不得已带着女徒弟东行逃命。
***
站在树梢上的、似乎与树木融为一体的人影一动不动,注视着清尹晨的马车驶入浮图城中。
“清秋世家的人怎么跑到浮图城来了?”
“或许是来参加婚礼的,浮图城多股势力汇聚,必须赶紧禀明阁主!”
***
近日,段瑾每晚都要离开房间,去抓所谓的“幻狐”,每次早晨时才回来,而且浑身脏兮兮的,换好衣服就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吃饭时辛丘再把他叫醒。辛丘看了心疼不已。
期间苏清欢跑来这边寻过段瑾几次,但因为段瑾仍在补觉,又失望离去。
苏清欢那边也一无所获。
这天晚上,段瑾离开后,辛丘拿着一块黑布蒙上眼睛,也离开了房间。
天亮时,她手中拎着一只幻狐。
两手空空的段瑾看到她手中的那只幻狐,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你你……你……”他不怎么会组织语言了。
辛丘淡淡地说道:“幻狐凭借独特的声音蛊惑人心,迷惑世人的眼睛,故行踪难测,但只要将眼睛蒙上,就算听到了声音也无妨。”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呀!”段瑾水汪汪的大眼睛充满哀怨。
“就算你蒙上眼睛,也抓不到幻狐。”
“你你你……”如果她不是自己的师姐,段瑾早就暴打她一顿了。
“论用药与轻功,你的确比不上我。”辛丘语气并无炫耀之意,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好吧,辛丘的医术与轻功,的确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两人向左府管家要了一个铁笼,把那只幻狐关了进去。
然后,段瑾围着那个铁笼,端详着里面的动物。
“看起来很普通嘛!”段瑾失望不已。
“有点可爱。”辛丘说道。
段瑾望了辛丘一眼,想起苏清欢说过类似的话,看来不管是清冷的还是热情的女子,都无法抵抗毛茸茸动物的魔力。
这只狐狸虽然长得跟普通狐狸差不多,但浑身的毛更加柔顺,而且绒毛长度是普通狐狸的三四倍,狐狸整个身体藏在又长又软的白毛里,就像个圆滚滚的毛球。
段瑾若有所思地说道:“我一定要通过它找出它的主人——那个神秘的北漠狐人!”
***
左府园中。
辛丘低着头,脚步匆匆。
一道刺耳的声音从假山处传出,打破了园中的宁静。
“你这搔首弄姿的贱货,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端茶倒水,还不是想着怎么勾引主子,眼见少城主瞧不上你,你又跑去勾引城主!”
辛丘继续前行,当做没有听到。
那人继续说道:“亏我拿你当好姐妹,平日里有什么好东西也分你一半,你却费尽心机夺我的宠?”
辛丘绕了个弯,便看见前方两个容颜娇俏的女子站在假山前面争执不休。她藏在假山后面,本无意听她们争执,但与人约好了在此相聚,她暂时离开不得。
刚刚说话的那个人有些眼熟,似乎是那日城主左霄身边的侍女。
另一个女子抽抽噎噎地哀求:“薜儿姐姐,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勾引城主的。”
薜儿眼珠子转了转,忽然笑道:“对不起有什么用?你得补偿我!”
“怎么补偿?”
薜儿拔出自己头上的发簪,递到了女子面前:“用这个,划破你自己的脸……”
跪在地上的女子突然停止了哭泣,呆愣地看着薜儿。
薜儿问道:“怎么,不舍得?不这样做,你改日又跑到城主面前搔首弄姿了!”
“薜儿姐姐……你怎能如此狠心……”女子突然抬头,凌乱的头发下是一双充满恨意和嫉妒的眼睛。
薜儿并没有看见她的表情,而是自顾自地嘲讽道:“其实就算你没有毁容,你的姿色也比我差远了,我之所以这样做,无非是想让你死心而已——毁不毁容,城主都瞧不上你,你要这张脸有何用?”
女子凄然地低下了头:“薜儿姐姐,我知道,你只是在拿我撒气对不对?近日城主对那个如意谷谷主的女徒弟颇为上心,你嫉妒她,就把怒火转移到了我身上……”
“你胡说!”薜儿怒目而视。
“有没有胡说,你心里清楚。”
“贱蹄子,今天我就要毁了你的脸!”说罢,薜儿毫不犹豫地举起了发簪。
女子却快她一步,将发簪抢了过来。
薜儿心中一惊,猛地后退。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女子将发簪刺向薜儿的心脏,接着拔出发簪,再次刺了下去,如此反复刺了十几次。
薜儿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女子恨声道:“想让我划破自己的脸,你做梦去吧!”
女子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去了,跟她刚刚柔弱的形象判若两人。
辛丘从假山后走出,快速走到薜儿身旁,蹲下身探了探她的呼吸。
她叹了口气。
一个穿着黑衣、目光凌厉的中年女子出现在她身后。
“辛丘,莫要多管闲事……”
“许大娘,”辛丘点了点头,与她一起走到假山后面,“我并没有找到那个人。”
许大娘并不惊讶,淡淡地看着辛丘:“昨天晚上我又见到了黑衣人,他说,他的主子会主动来找你,你只需静心等待。”
“我究竟要向阿瑾隐瞒到什么时候?”
“能隐瞒到什么时候,就隐瞒到什么时候,这段日子可能是他最后的快乐时光了。”
***
浮图城城主左霄坐在轮椅上,由左府管家推着轮椅,来到花园散步。
当他们看到薜儿的尸体时,左霄面无表情,有些冷漠地对左府管家说道:“把尸体处理了。”
“不查一查凶手吗?”管家问。
“成王败寇,弱肉强食。此乃常理,无需追究。”
管家点了点头,下去叫人把尸体搬走。
左府管家走后,左霄自己推着轮椅,继续前行。
假山后面的低声细语传入他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