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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0章 天翻地覆烟尘起(十一)

霍存总觉得冥冥之中要出什么事情似的,其实上一次张映熙出事的那个早上,她就已经有一种阴云压顶的预感了,只是苦于毫无头绪,又掉以轻心,才失去了一次挽回悲剧的机会。如今年懿川正处在风口浪尖上,她始终放心不下,见了他一面又被他那些没头没脑的话引得晕头转向的,什么都没嘱咐得上,是以这一次她没有再忽视这种预感,在休沐日无早朝的这一天,连早膳都没用,晨起之后便直奔回川宫去了。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应是造化弄人。

她进去的时候,只有一个宫人守在房门前的石阶下头,听说是年懿川把人遣出去的,要一个人待一会儿。霍存敲了两下门,没人回应,愈发的提心吊胆,推门而入,却又看见刺目的大片血泊。

“年懿川!”

面无血色的人闻声抬起头朝着远处望去,身体却没有力气支撑,软软地瘫倒了。他石青色的吉服穿在身上,被血浸染后变得更加暗沉了几分,衣角与血液掺杂之后却都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他竟然笑了,笑着用最后一丝力气唤:“陛下……”

霍存想也没想,直接冲了过去,把年懿川抱到了怀里,让他的头枕到自己的腿上,看着年懿川那握着匕首沾满鲜血的双手,伸出手去按着他还在不断涌出血来的伤口。

年懿川腾出一只手来按住了霍存那在做无用功的手。

“你怎么这么傻!即便种种矛头都指向你,朕也会保住你的!”

年懿川气若游丝地问:“陛下……陛下是为了政局想要保住我,还是因为相信我是无辜的?”

霍存本想脱口而出的“二者兼有之”在看到年懿川那充满希冀的眼神时顿住了,咽了回去。她一想到宗继当初向她承认他数年扶持与温情是利用与师生情兼有之的时候,自己那撕心裂肺的痛,就不忍心再对年懿川说同样的话。

至少在她的感受来看,有的时候实话太伤人,倒不如一个欺骗来得友善。

“朕信你!朕始终都相信你!”隐瞒是误导,误导也算欺骗,没有谎言,只由实话组成的欺骗。

年懿川心里清楚,有此一问不过想最后看看自己在霍存心中的分量。闻此一言,他由安慰霍存而努力的笑变作了发作内心的笑。

他因霍存对他并非全然漠视而欢喜,也因霍存愿意让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听到想听的话而欢喜。

“太医!快传太医!”霍存疯狂地吼。

“陛下不必再做无用功了……唔……最后一刻,能在陛下的怀中闭上眼,年懿川……已经是大满足了。”

“不!不行……年懿川,张映熙他已经先走一步了,你怎么也忍心扔下朕一个人伤心难过!你不能……不能死……”

年懿川想努力抬起手去拭去霍存眼角滑落的泪水,可是已经全无力气,只能用气声宽慰霍存:“陛下,我留下了两封书信,一封给父亲和妹妹,一封是交给陛下您去堵住悠悠众口的。只有我认下这个罪名,再畏罪自戕,同时与父亲妹妹解释清楚用意,才能助陛下稳定助如今帝党内部的结构,不至于断去半壁江山……”

“不……”霍存亲眼看着年懿川在自己怀里一点一点失去生机,简直比看到张映熙那已经凉透了的尸体还要难捱,她痛哭流涕,头脑胀得快要裂开,只能重复着一个含混的字眼,拒绝着又一场过于残酷的死亡的到来。

一个对朝廷体制心灰意冷的人,偏偏要牺牲自己的性命去成全这个在政海浮沉弄权的她。

令人何其义愤难平!

年懿川最后一眼望见的,是哭得撕心裂肺的霍存,与初见她时的锋芒毕露与明艳张扬比起来,格格不入。

我见过你明艳得像骄阳烈日,也见过你阴郁如山雨欲来,如今更见过你为了我而伤心哭泣,如此一生短暂,与你的交集更加短暂,可是这是我尽我所能,可以达到的最好的结局了……

霍夏二百五十一年春,景卿张映熙与温卿年懿川先后薨逝,皆追封为贵卿,谥号景纯、温僖。

朝中有异议者,言年氏致张氏死,不当礼遇相同。皇帝怒而斥之,言死无对证,不再追究,张年二家有疏远趋势,然仍共拥皇帝存。

后世有逸闻戏说:皇帝存一向偏宠年氏郎,赐居拥有温泉、独一无二的回川宫,更在自己抱病期间令年氏越过宗宣君与向尊使二位,临朝称制。张年二人因雨露不均反目成仇,张氏欲以苦肉计蓄意陷害年氏,不料年氏反将一军,直接除之而后快,东窗事发,自知盛宠不再,亦畏罪自尽。帝偏爱年氏,不以张氏受害而多加体恤,执意维护年氏,故有二人生前身后始终同阶无差。

如今赵缜也不在京中了,鹿音歧正追查沈庆桢之子的下落到紧要关头,分身乏术,只有向开朔与年懿柔一同操办起这两场几乎重合的丧事。令人庆幸的是,这宫中好在没有出现第三场丧赐闲宫喜讯,端贵卿醒了。

只不过伤势太重,仍旧无法行动。

太医院所有太医进行了联合会诊,都断言郑无止肩膀上那道伤是终身的疾患了,几乎跟霍存的身子骨一样脆弱,需要精心呵护,不能吹风受寒,否则积重难返,说不准会影响寿数。

霍存一直话很少,有空就来郑无止床边坐着,但是往往一个时辰也说不出半个字。郑无止也没有打破沉默的意思。其实黑云压城的根本是一场已经开始收网的巨大阴谋,但是人们只能看到是两位贵卿的薨逝让整座皇宫再一次陷入了阴云笼罩,人人自危,甚至呼吸之间都十分小心谨慎。

这一日霍起繁读过书之后过来探望郑无止,一家三口头一次聚齐了,闲话聊天。

“爹爹,你什么时候能好啊?繁繁等你起来一起去荡秋千!”

郑无止被扶着靠坐起来,伸出没受伤的那边手去爱抚霍起繁的发顶。

“好!爹爹一定快点好,趁着时节温暖推着繁繁荡秋千!我们还要一起扑蝴蝶、打木桩……”郑无止不知怎的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又是一阵干咳。

霍存急忙过去扶好他,接过郑冉递过来的水喂了他一口。

“你小心些!”嗔怪嫌弃中带着的是浓浓的关情担忧。

郑无止却并不是顺水推舟地温存,反倒疏离笑笑,“无碍的。”

霍存经历过一番生死之间的大考验,看开了许多,虽说还是对郑无止这样的晒脸感到不舒服,可是并没有像从前那样一惹就退缩回去,两人僵持着谁也不肯先迈一步。

她耐心地给郑无止顺了背,又扶着他躺好,嘱咐道:“你还没见好,没事就躺着休息,别总坐起来嘚瑟。繁繁与我都在这里,得了空就来看你。”

“你去忙吧,这些日子朝廷与宫里都不太平,别因为我耽误了正事。”

去做最后的负隅顽抗吧……霍存,霍征留给你的时日不多了,我也只能推着你,让你为自己再多做一些转圜的事情,将来事发,多一重防护。倘若你知道了你如今面临的这些大悲都是我一手造成的,你还会原谅我吗?或许,都不会再面对我了吧……

周凡素到了西北之后便传来了第一封信,详细陈述了当地情况,并作了十分合理的分析,霍存几乎没提出什么改动,就让他照着自己提出的策略进行了。一番恩威并施之下,不出一个月,便传来了第二封信,报喜的。

端木氏亲军的几个高级将领已经尽数听从了周凡素的劝说,并且给了周老面向大军演说的机会,多数兵卒也都选择配合了。加上霍存秘密吩咐赵缜做的应和,西北边境楼兰的侵扰很快就平定了下来,境内贼匪作乱的情况也慢慢缓和,连鹿音歧这边暂代的情报工作都跟着顺利轻松起来。

但是年懿柔始终愁眉不展。

霍存如今有些怵头面对年懿柔了,就好像当初别扭着不愿意面对赵缜一样的抵触,但是感觉又不全然相同。

她很安静,年佩功也很安静。父女俩看过年懿川的信之后,都选择了沉默。不去怨恨霍存,也不去与张氏争执。霍存并没有看年懿川给他们父女俩的那封家书,那是他留给亲人的最后遗嘱,她于情于理都不该窃读。

只是年家父女这样的反应,反倒叫她更加不安了,时不时的还会猜测那信上究竟写了什么内容,让他们失去至亲之后都没有对她与张氏这两个有直接联系的当事者有什么不满不甘流露。

她大致可以知道,年懿川一定是在那信中为她开脱,同时也指明了背后安排这一局的人用心险恶,但是这是挑起张年二家反目、帝党分崩离析的阳谋,即便知道是有人操控,血海深仇是不争的事实,很难这样克制过去。

霍存又一次这样思量着,正好遇上一身缟素的年懿柔。

她讪讪地打了个招呼,已经擦身而过了,反过头去叫住了年懿柔。

“他们俩的尾七虽已过,但不必非按着死规矩撤掉供奉祭祀的那些。那么快就被人遗忘,一定很不好受。”

霍存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年懿柔却没有冷硬相对,行礼过后还表达了安慰:“陛下体恤,臣感念于心。身为妹妹,能亲自操持兄长的祭礼,看到他死后哀荣,臣已经要感谢陛下的用心了。只不过越是自己经手,越是需要避嫌的时候,宫中喜事丧事规矩讲究一向严格,不能轻易坏了,陛下有优待哥哥的这份心,便很好了。”

霍存原本想着被年懿柔骂两句,甚至看一番冷眼脸色都可以,但是越看她这体谅人的模样,自己心里反倒越是原谅不了自己。

“他是为朕而死的,太冤枉了,太无辜了。”

时隔几十日,她第一次说出心中最深处藏着的话。其实这是事实,但是事实说出来也是需要勇气的。她如今算是正面面对了年懿川那平时看似平淡,但是厚积薄发的情深似海了。

对于感情这件事,她其实是种都是十分敏感的,从前认准了宗继,那么狂热地扑上去,怎么都不肯放手,就是怕一切毫无意义,徒留伤害悔恨,所以既然做了就要做绝。如今看清了对郑无止的心,她也是不会再容纳其他的人。自始至终年懿川都不曾拥有过她心中的那个位置,他越是情深,她便越是觉得亏欠,从前不敢面对,总是逃避,如今人已经走了一些时日了,她反倒慢慢地逼着自己正视了。

也许也跟人去了有关,剖析自己的想法,在面对一个追悔莫及的已亡人时,总比对着鲜活的人剖析容易些。

“不,陛下,您无须自责,哥哥信中说了,生前也同妹妹谈及过,他不过是成全了自己的心愿,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与决心罢了。喜欢和付出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不能说期望回报不好,哥哥也期望能有回应,可是他早就看清了不会有,依旧心甘情愿地一头扎进去,早就不求什么了。”

年懿柔说起年懿川的想法来很头头是道,一个自己没有切身体会的人,是不会领悟且接受得这样彻底的。

霍存感觉自己的心被什么碰撞了一下。她想起来之前发现的年懿柔之于赵缜的异样。于是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如今年大人心情如何?”

年懿柔自知早就被霍存发现端倪了,经历过至亲生死,也开释了许多,所以解释得也直接。

“陛下,年家人都是痴情种,认准了一个一辈子都不可能放手的。我们父子三人皆是如此,都有切心的感受,所以更能互相理解。为人父母,当然希望能看到子孙和美昌盛,但是年家始终是子息缘淡薄的家族,也没什么好强求的,父亲很早就看开了,还亲自告诫我们兄妹,感情比其他那些束缚人的纲常伦理都要重要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