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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7章 天翻地覆烟尘起(八)

“你们不说话,朕反而全都明白了。”霍存叹了一口气,揉了揉发痛的眉心。她真的想不通,她一不昏庸二不无能,怎么这朝堂就如此的不听使唤呢?

如果有需要,她甚至可以为了这江山牺牲掉自己拥有的一切,连感情都包括在内。她扪心自问,无愧天地江山子民。

“这世道,已经坏到这个地步了吗?”她露出了稚童一般疑惑的神情,满是对于现实的不敢置信。

年懿柔兼有着霍存的通透与年懿川的赤子之心,她也无法接受这样叫人心寒的表现。太女出生的那一年,西南地动,当地官员为了逃避惩处,维护既得,隐瞒不报,沿途官官相护,京城之中更是有昧着良心收受贿赂者,将自己的不劳而获建立在灾民们水深火热受苦受难之上。那时她就已经愤懑不平了,虽不像年懿川那样的天真耿直,对着晦暗失望便掉头就走,半点不愿意涉入其中同流合污,但是她也希望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去改变这种令人揪心的现状。

可是这几年她身处其中,看得到帝党众人的努力,那些贪心不足蛇吞象的人却依旧各怀心思,时时刻刻没有安分的时候。霍存若是镇在这朝堂之上,他们还收敛一些,只是私下活动操作,若是遇上了她身子状况不好,连朝都上不了的时候,那便是几乎明目张胆的另投新主了,一个个拉帮结派的毫不掩饰,皇帝还没驾鹤西去呢,就着急操心到底支持谁为新主的事情了。

这些事情都是大忌讳,不能与霍存直说,但是她也急在心里,觉得一个个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毫不知礼义廉耻,忠君守义。

沈庆桢与年佩功两个老人则是对视一眼,眉目之间流露出了藏不住的悲悯。

他们也是经历过多朝的老臣了,霍家这一代一代的,没几个扶不起来的昏君,不管是性情温和的还是手段急躁些的,无不是全心全意为了江山社稷好的君王,但是即便如此,又能如何呢?宗氏郑氏这样自居功劳的大家族,照样是抱着不肯臣服的心思。到了霍存这里,她可以称得上是做得最不容易的一代皇帝了,面对泼天的非议坐上了这个位子,明明本不是自己所求,却还要精心地谋划着守护着,即便如此,还要面对这些随风倒的大臣,就连他们自己,不也存着私心么?只不过他们最基本的良心还是有的,有些人连这良知都葬了。

“陛下,人心原本如此,不是所有人都能用真心度化的。小儿早年天真到如此极端的地步,何尝不是被这样令人心寒的境况所伤呢?他生于官宦之家,在年纪尚幼,没有成熟的接受能力的时候就随着大人们目睹了一系列所谓约定俗成的官僚习气,才这样彻底起了抵触的心思。您如今陷进这困境中,不是赔了自己的通透,去为那些不值得的人和事伤怀吗?”

年佩功斟酌着语句,选了年懿川的例子来劝慰霍存。

沈庆桢也道:“陛下,做官的走到今天这一步,身居高位,列身御前,无不是经过一番精打细算的,比谁都懂得自保的道理。西北的境况,说难也难,又牵涉到先前关于主张处置端木小将军的事情,他们恐怕自己的利益被侵损了,避还来不及,怎么肯上前去冲锋平乱呢!”

“难道所有人都困在这自私自利的圈子里头出不来,连当初一腔热血报国安民的理想都丝毫不顾了吗?”霍存唇色苍白,声音无力。

她从来明白水至清则无鱼,所以并不抵触那些争斗谋算的行为,但是这容忍的前提是他们在危急关头知道国事为先,知道忠君报国!她知道单单提一个济世安民的理想很单薄,单薄到立不住脚,自身难保更加达不成兼济天下的志愿,但是已经享尽世间荣华富贵了,这些人就不知承担起应该承担的责任么?

江山之主姓霍,可这江山并不只是霍家一家的,这是天下百姓生活的家园,需要有志者守护。她身为皇帝,其实大可以强行指派一个人去执行任务,可是不情不愿的,最后结果如何不用想都知道,她不愿意做这自欺欺人的无用功,更不想因此浪费了时间和资源。她能借此杀鸡儆猴树立威信,可是百姓等不起耗不起。

“陛下,并非全无有志者,只是这站出来的有志者,全都是投入陛下麾下的人,是陛下爱惜并想要人尽其才的羽毛而已啊!陛下该为那些无事纸上谈兵,有时避之不及,空吃粮饷的庸臣贪官们着急,更该急的是帝党与朝廷其他势力对比的现状。您亲政以来,实权尽数收服,可是这都是明面上的控制,私底下的人心是最难控制住的,给再多的利益都可能被更多的诱惑颠覆,只能愈发壮大他们的不知足。长此以往,不加整顿,消耗的都是支持您的力量,到最后反倒是这些毫不出力的坐享其成,甚至挟令天下。到那时陛下危矣、江山危矣!”

沈庆桢冒死进谏了这真心话,霍存听了并没有因为这大忌讳的话震怒,反而陷入了沉思。

“那你们说,利也不行,威也不行,究竟怎样的方式能让他们心悦诚服呢?若说这是这一批人的问题,是他们坏到了根子里去,说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污也的道理,要拣帝党这样心志清廉坚定的人来栽培,以来换血需要时间,二来,焉知这些人当中有多少,当初也是抱着这样一腔热血步入朝堂的呢?改变他们到这个龌龊地步的,不仅是本心不够坚定,还有这充满漏洞的体系,这随处可钻空子,随处都是潜在规矩的为官之道。”

从前宗继教会了她坦然面对这些无奈,教会她为了达到目的必须敢于无所不用其极,她从小到大都信,从头到尾都干净的人,很难存活下来,更别提什么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了。

可是这成立的前提是他们能坚守住自己的初心,他们暂时的同流妥协甚至利用,他们的以彼之道还治彼身都是为了最初的目标理想,为了济世安民。

宗继不曾教过她当这些人不受控制地腐化了之后该怎么办,一批人在演进中总会有一部分走向原本自己最不齿最厌恶的模样,另一部分坚持下来成为中流砥柱成为脊梁,但是脊梁消耗了,剩下的却是蛀虫。一批又一批的人处在前仆后继的更新换代之中,每一批都是如此,长久的淘换下来,该是怎样一副疮痍的模样……

她还处在先辈留下的盛世,国力尚且强盛,都显得捉襟见肘,应接不暇,试问若是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有志者该拿什么去抗争,去拯救呢……

忧思多虑是为君者不可避免的常态,享乐消耗,不出几年一个朝廷的根基就能被掏空,即便这样生于忧患,依旧抵挡不住暗流涌动。

她此刻不光是在为自己的地位稳固与否在忧思,更为这整个江山的命运在忧思。不管这天下姓霍还是姓其他的什么,若没有破旧立新的做法,始终逃不开这衰败陈腐的宿命。

最难过的是,她年纪轻轻已经能够意识到这件事情了,但是任何人,包括她自己,都给不出一个令人满意,没有瑕疵的完全答案,她自己甚至不知道自己这样折腾得千疮百孔的身体在忧思多虑的情况下能够支撑多久,能否撑到有答案出现的那一天……

她知道一时半刻讨论不出一个结果来,左右眼下的燃眉之急已经交给了赵缜、周凡素二人去做,也没有什么更紧急的事情了。即便这朝廷形势于她而言不容乐观,但是想要改变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她还记挂着郑无止、霍起繁还有张映熙那边的情况,也无意再多留了,赐茶过后便让年、沈二位老人退下了。

她自己走出大殿,在与年懿柔擦肩而过的那一刻,轻轻说了一段话,声音并不大:“朕原本只是疑惑你明明生来是朕或者端木俍那样的脾气底子,缘何与赵缜举手投足如此相似,不过想来把一个优秀的人当做榜样也无不可。但是今日,你明明始终沉默,却在看到赵缜站出来之后立刻站出来转移众人注意,这一点,朕是不是该仔细想一想,然后明白过来什么呢?”

言毕,也不管年懿柔听没听清楚,回答是什么,就自顾地继续走了出去。

年懿柔面上还算镇静,可是手心已经汗湿透了。她望着霍存的背影远去,后知后觉地喘了一口大气,汗水顺着她的侧脸滴了下来。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看破了,但是不打算说破,告诉她她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吗?

她心里那点小心事暂且还不会占据霍存过多的注意力,因为霍存一出去就被另外的消息给牢牢吓住了。

京娘见她始终在议政的体元殿中不出来,不敢进去耽误与西北有关的正事,便一直在门口候着,好容易等到了她出来,立刻迎了上去禀报。

“陛下,景卿阁下薨了!”

霍存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每个字她都明白,可是连起来这一句话过了耳朵,她愣是没听懂意思。

“你说什么?”她真的跟没听到一样,认认真真地揪着京娘又问了一遍。

“陛下,至禧宫的景卿阁下,薨了!”

“陛下!陛下”

霍存自己没来得及有任何想法,只觉得心头狠狠被什么千斤重的东西给捶镇了一下,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受惊过度,加上连日来休息太少,才导致昏倒的。”

人昏迷着不敢乱搬动,符和悌是直接在这原地扎针把霍存扎醒的。

“怎么回事……朕上朝之前不还是说张映熙他好好的,还病愈了许多,都能自己起身了……不是说没的人是缪又白吗……”

霍存脑子还混沌着,但是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清楚失去意识前最后听到的事情。

“陛下,缪氏是先前被发现了被毒杀不假,当时至禧宫伺候的人都在他的房间内外守着等候处置,景卿阁下也被吓了一下,被扶回去休息。可是我们过去查看的人一到,过去询问景卿阁下情况的时候,却推门看到房中只有景卿阁下的尸身,而且是被利刃刺伤,流血许多,场面……惨不忍睹……”

“起……朕要起来!快扶朕起来!”霍存挣扎着要亲眼过去确认情况。

“陛下!陛下节哀,您先顾好自己的身子啊!”

“怎么会……怎么会……他只是一次急病,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步?”

霍存不肯干坐着,直接自己站起来就要走,京娘忙伸手扶着霍存,霍存整个人的重量几乎都倚靠到了京娘身上。

“可曾查清楚是怎么回事了没有?”霍存的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颤抖。

“回禀陛下,早间得知了缪氏出事的消息之后,奴婢就亲自去来仪宫请尊使殿下一道过去查看情况,只是鹿大人那边拿到了沈丞相寻的人的下落,正巧尊使遇到了鹿大人,留下帮忙,两人一起忙着核实情报,商定对策,人都在内务府。奴婢扑了空,便自己带着人过去至禧宫了,没想到一过去,便看到……看到那一幕了……”

“奴婢过去的时候景卿已经血流成河了,但是仍有最后一口气,他看不到您的人来,眼睛始终望着门外,口中张合着想要说什么,但是心肺已经被穿透了,发不出声音来,没多久就停止呼吸了……”

“当时至禧宫的下人们都聚在缪氏的房中,能相互证明,当是外头的人动的手。具体的调查已经交给了解春去做,奴婢在过来之前也已经遣人过去内务府请尊使与鹿大人主持大局了。”

霍存还是一阵接着一阵的晕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管往前走,好容易传的步辇从后头赶了上来,她在上步辇的时候都险些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