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恰相反,她还是拿自己最真的心去尽己所能地对她好,甚至不惜冒着一旦被发现就是诟病骂名后果的风险给她用尸合丹,还请来隐世医者为她配置调和药性的药保住她做人的资格。
可是她现在的确是不愿意面对赵缜了,即便恨不起来。
赵缜与她,两人之间,从来没有过直接的辜负,可是因为赵缜的存在,霍存早年始终在宗继那里连连碰壁,怀疑自我出于霍存的狂热,她与宗继之间走到一起的可能也变得更加微乎其微。
其实何如痛痛快快地恨一场打一场呢!这样克制着,善意着,反而能把自己憋出病来。
偏偏她们之间不可能拔刀相向。
但是霍存自从看到了赵缜对宗继的感情回温过来,并且明显地在身体损耗加速上表现出来的时候,她有一种苦心白费的难过抓狂,还有对于两人“情投意合”的莫名愤恨。
尽管他两人也只能遥遥相望,爱而不得,可是她一想到自己的跌跌撞撞,曾经于宗继的错付碰壁,如今于郑无止的心力交瘁,就总觉得这一对相互有请的人碍眼。
但是她没有发作的理由,也没有发作的机会。
赵缜越是克制自己不逾越原则上的一步,霍存便越是憋得厉害,心中躁郁。也许是她先采用了消极的方式应对两人的情分的,但是她错了吗?
为什么身为一国之君,天下尽在手中,她却还委屈成这个样子?
是所求过多吗?
她求了什么不该求的吗!
如今好容易有了一个相伴相守的郑无止,老天还要这样戏弄她,给了之后又企图收回去……
阿止……阿止……如果你能回来,我答应你,我什么都能答应你。我愿意为了你低头、为了你让步,只要你回来,别留我一个人孤零零的。
霍存心中近乎卑微地默念着,念着呼唤他的话,她也曾有过这样不甘心失去的执念,但是从没有祈求得如此卑微过。
只可惜郑无止听不到。
“陛下,眼看四更天了,您好歹眯一会儿,等一下上朝去该没精神了。”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又响起了京娘的声音。
霍存没忍住,打了个哈欠,但是并没有应下来,反倒直接站起身来。
“走吧,一会儿该赶不上了。”
她走出殿门,在微凉的晨风中轻轻打了个哆嗦。天边正是破晓的时候。
“对了,繁繁这几日哭闹没有?”霍存站在那里等着步辇过来的时候,脑海中突然划过一丝不好的预感,莫名其妙的心慌。郑无止已经那个样子了,情况不可能更坏,至于剩下的人,霍存的第一反应就是担心霍起繁的安危。
京娘摇了摇头,正好迎面过来了步辇,她扶着霍存上去,一边低语:“陛下倒是有日子不曾过去陪陪太女了,身边的人虽说是不敢懈怠,不曾让太女受到什么不好的,毕竟这短时间内一连几位长辈们都离了她,只有下人们照顾着,多少心里不好受。您有时间也过去瞧瞧太女吧。”
霍存轻轻叹了一口气:“朕这样是不是太自私,太不负责任了?”
“陛下哪里的话!这些日子军情紧急,您没日没夜地商讨对策也就罢了,还赶上端主子这样命悬一线的时候,不吃不喝的,得了空就守着他,两头顾全已经很不容易了,太女那边万事周全,您稍稍疏忽了一些也是能理解的。”
“但是朕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预感……”霍存捂了心口。
“您莫不是近日没休息好,损耗过大,伤了身子了?等会儿下朝了赶紧召太医瞧一瞧吧,莫不是心慌。”京娘温声细语地劝说霍存注意自己的身体。
步辇刚起行,就有一个呼哧带喘的内侍跑了过来,看样子是要传话。
“怎么回事!毛毛躁躁的,没的冲撞了主子!”京娘出言训斥。
“启禀陛下,奴才有事禀报!”那内侍站住脚行了大礼,来不及等到站起身就开口了。
京娘打量了一眼,看着眼熟,转头对霍存低语道:“陛下,是至禧宫的人。”
“赶紧叫他过来回话!”
霍存以为是自己刚刚那阵心慌应验到张映熙身上了,立刻让那人过来回话说明情况。
“回禀陛下,今晨景卿阁下病势减弱,人起身来了,听闻这些日子都是缪氏在精心照顾,便到了缪氏的房中去寻人道谢,没想到一推开门就……就发现人已经没气了,是茶水中被人下了毒谋杀。此事虽小,却涉及到了宫中安全,阁下连忙派了人往您这里还有来仪宫尊使殿下那儿两处通禀来了!”
“又出了命案?”霍存感觉头一下子疼得厉害了,“京娘,你先过去跟着向开朔一同照看一下,朕这里先上朝去了,亡羊补牢,务必保护好各宫的安全!”
虽说忧虑,但是毕竟朝中国家大事才是最要紧的,霍存必须有所取舍,却不想这一去再回来又是听闻了雪上加霜的事情。
整整一个半时辰,朝堂上可以说是狂轰滥炸,沸反盈天,文臣武官,各自都有自己的意见,彼此之间争吵起来还是无止无休的,不光攻伐那些与自己观点截然相反的,连一些与自己意见大同小异的都要放到对立面上去争执。
这乱象少不得是一部分倒向了宗继或者其他针对皇帝的势力搅局的后果,但是朝臣们完全被带跑偏,也是因为这棘手的情况日日论,天天说,张口闭口都是它,脑子全都疲惫到了极点,容忍度也变得差了起来。霍存能理解他们的情况,但是自己也是同样的焦躁,还要坐在上头拿主意,到最后完全跟个劝架的似的,到了为了争执而争执,甚至把已经翻过去的端木俍的事情拿出来再说一通,对于西北状况好无助益的地步,她也就忍无可忍了。
“够了!朕是让你们商讨策略,不是指手画脚!此事与端木俍的离开不无关系,可是朕不处置了他,当时你们照样是闹得不依不饶的。这会儿又开始事后诸葛亮,早干什么去了!她犯错受罚是理所应当,如今联动着西北卫所出了情况,难道你们还要联名上书追回她不成?当初死活非要朕给出个交代的是你们,成日里拿着勾结叛逆背叛朝廷这些字眼讲大道理,如今你们倒是敢用那个勾结叛逆、背叛朝廷的端木俍了,可也得朕找得到她的人呐!”
“一个个的大义凛然、底气十足,光是纸上谈兵!谁敢请缨出战,倒是站出来一个啊!你们这样拖着,难不成还要等到邹明佳从西南回来了再调度他去西北?一个个号称几朝老臣、资历深厚、德高望重的,危急关头怎么只会逞嘴上痛快,光指望着一个年轻人冲锋陷阵?他挪去了西北,谁去辖制西南?你们倒是得了机会去鲸吞蚕食壮大自己了,却把别人往火坑里推,拿别人挡刀!”
“端木俍不在了,朝中竟然只剩下这么一个能支使得动的少年将军,你们脸上搁得住?什么泱泱大国,中原正统,所谓的繁华盛世竟然就是这样的捉襟见肘么!”
霍存突然震怒,让一众刚刚还投入其中无法自拔的大臣们全都瞬间鸦雀无声了。
他们全部愕然地站在原地,有些震惊地看着上位者。
“怎么,全都傻眼了?”
“在这里争执得起劲的时候,总是自觉占理,谁都不如你,如今一下子被镇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朕知道你们心里都在想什么,无非都觉得自己刚刚挥斥方遒的样子极好,其他所有与自己意见相左的人通通都是愚笨不堪的。朕问你们,你们是为什么而争执的呢?”
“或者说,问一问你们自己,你们是为了什么走上朝堂的呢?”
“朕不相信单纯抱着升官发财的肤浅之心的人有本事走到今天,有资格站到朝堂之上廷议,走到朕的面前来。”
“你们各自抱有立场,这是哪朝哪代都不可能杜绝的事情。水至清则无鱼,只要不过分,朕不至于因此对你们有什么微词。可是如今根本不是能容得下你们为了自己争权夺利、党同伐异的时候。更何况你们刚刚看似热火朝天的争执根本都不是为了自己,是已经完全变成了为争执本身而争执,变成了杀红了眼的猛兽!”
“朕能理解众位卿家因为连日来商讨此事而有些走火入魔的心情,因为朕自己也是如此,朕可以将你们这一次将朕视若无睹的事情权当做没发生,什么殿前失仪、越职言事全都不算,朕只要这件事情讨论出了可行的结果来,别再这样说得热闹却毫无实际用处!”
霍存的话掷地有声,虽说只是言语,却足够让这些混了一辈子、身居高位的大臣们羞惭了。被一个不过二十岁的女帝教训得狗血临头偏偏还无言以对,自知理亏。
“难不成,诸位还真的是只能呈口舌之快,提不出任何具体可行的方案,也没有一个敢于出来承担重任为国出征的?”
霍存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愈发的对朝廷这二字有了更深层的体会。
难怪年懿川想要逃离,想要绕开,这真的是令人心寒到一定地步了!
“陛下!臣请缨出征!”
一道斩钉截铁的女声响起,众人回头望去,只见赵缜缓慢而坚定地走来,逆着光。
当霍存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的时候,她已经站起来了。
她还是不希望赵缜去出这个头冒这个险的,还是因赵缜危急关头倾力付出而感激的。
哪怕两人已经刻意疏远了两年了。
“陛下,臣赵缜请缨出战,平定西北。”赵缜看到霍存眼中的复杂,她单膝跪地,一字一句的再次坚定重复了一边自己的话。
“陛下,臣此生便是为保护陛下而生的。从前二十年,臣在陛下身后,守您一人安危,如今国家有难,陛下陷入两难,这一次请陛下让赵缜站到陛下的身前去,为您遮风挡雨,清除业障吧!”
她眼中满含着真诚,这种发自内心拥护她忠于她的情感,一度是赵缜的全部。
她也曾是鲜活的人,喜怒随心,身体康健。那时的她便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一个小自己八岁的小孩子,看着她一点点成长,为她挡去外在可能的一切大小伤害。
后来她命悬一线,无力回天的时候,因为一枚尸合丹,她获得了第二次生命,成为了一具“行尸走肉”,血液的流动与心跳在她的身体中放缓到几乎无法察觉,她有时身上甚至会出现尸斑一样的东西,随着这特属于人的生机的流失,同样被带走的还有七情六欲。她人不人鬼不鬼的身体根本不足以支撑她进行任何的情绪活动,在长达七年这样的岁月中,她唯一的信念就是报效霍存,唯一的使命就是襄助霍存。
即便到了如今这两年,她之于宗继的情愫再度生发,人也变得破损虚弱,可是她从来没有放任自己的感情而去做任何对霍存不利的事情,她甚至为了照顾霍存的心情,使尽全身力气控制着自己与宗继相见的迫切想法。她始终清楚自己要坚持的是什么,她之于宗继的情愫,也仅仅能体现为偶尔的一两次远望他的身影而已。
赵缜始终坚信,自己这一生为霍存而战。前十年是出于君恩赏识,加上作为长姐天然对于幼妹的呵护疼惜,慢慢积累成为习惯后十年则在情分的基础上加上了救命、再造之恩需要报偿回去。
“赵缜,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霍存看她的眼神充满了迫切,不是迫切地希望她接受任命去收拾烂摊子,而是迫切地希望暗示她趁还没有铁板钉钉的时候收回那句话,不要趟这一趟浑水。
但是赵缜却并没有照做。
“陛下,人皆爱护自己的羽毛,您看待廷上众臣因为过分爱惜自己的羽毛,寻求自保而无人站出来感到心寒,便不该再阻拦您自己的羽毛去冲锋陷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