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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4章 天翻地覆烟尘起(五)

“傻丫头,这是柳絮,是从柳树身上飘下来的,不是做衣裳的棉花!”霍存随手拈了一片,心情颇好,扬起久违的明艳笑容,对着霍起繁这个小丫头纠正。

郑无止却宠溺地揉了揉霍起繁的发顶,满眼的爱意:“这么小的小丫头,又从小金尊玉贵地长,能知道有棉花这么个东西就不错了。”

霍起繁眨眨眼睛,看看霍存,又看看郑无止,听起来他们两个的话并不冲突,可是却对于自己的评判截然相反,她仰起头问身边的郑无止:“郑爹爹,母亲说我说错了,可是你是在夸繁繁吗?”

郑无止笑着点头,为她捋了捋被风吹起来的碎发。

霍存一时看得出身,这样适合放松身心遐想的天气里,她不由得又陷入思索:为什么眼前人已经对她明显的淡了,不如最初的亲密,但是却对自己的孩子如此好呢?爱屋及乌,前一个都不爱了,后一个还怎么爱护呢?

她经历过他直言的说明,所以再不肯主动放下身段去问他挽留他,虽说无论发生了什么,郑无止这些年始终陪伴在自己的身边,可是人在,心却觉得走远了。她不希望失去他,但是不知道该怎样去挽回他。

原本她就是个自持的人,何况这又是郑无止有意的用心呢……

一阵阴风钻过来,打破了她逐渐深陷的沉思,她刚一个激灵,便看到一支箭羽从右脸侧划过,钉在了身畔的船木上,箭尾还在微微颤动着,发出弹动的声音。

她瞬间面色一凛,想要从船篷中走出去,却被郑无止拦住。

“你别出来!在里头护好繁繁,有我在呢!”

他一把将孩子送到了霍存怀里,自己又转身走了出去,拔出佩剑来挥舞着格挡飞来的箭矢,替霍存母女当下所有的伤害。

霍存仿佛觉得这话似曾相识,但是很久没听过了……

但是的确是曾经存在的,在她每一次需要一个人在的时候。

他都在。

这就很好,很心安了。

后头的船上传来了京娘、郑冉他们的疾呼:“来人!护驾!护驾!”

水上危险性实在太大,船逐渐靠岸,可是还没来得及先避上岸去躲开箭矢的远距离攻击,就有一批埋伏的蒙面刺客杀了出来,近身搏斗。

郑无止趁手的兵器其实是长枪,随身带着的佩剑不过是以防万一,实在发挥不出最好的水平来,加上刀砍起来原本就比剑来的顺手、杀伤力大,他渐渐寡不敌众,有一两个此刻逐渐近了霍存的身。

此刻霍存正死死地把孩子护在自己的怀里,挡开这血腥又危险的一幕,见着人来了也不能放开手去好歹自卫,只能用背对着来人,尽可能保护好霍起繁能毫发无伤。关键时刻,也许这边是母亲的天性了。

霍起繁的确是吓到了,可是竟然没有拼命地哭闹,只是心脏砰砰跳得厉害,霍存能感受到她传递来的颤抖而已。

“别怕,别怕繁繁,母亲在这里,谁都不能伤害你!”

说时迟那时快,此刻一刀劈了下来,眼见着已经挂彩的郑无止不知是如何不管不顾地从缠斗中脱身的,飞快地冲过来挡在了霍存母女的身前。

凌厉的风刃还有血肉被穿透的声音清晰地响在耳边,可是预料之中的疼痛却并没有落到霍存身上。她狠狠闭眼了许久,迟迟才回头看到了这一幕右肩胛中刀的郑无止血流如注,原本的红衣被染得暗沉了起来,他用尽力气把那人击落,却自己也失衡,被带入了水中,瞬间,水色浑浊……

“阿止!阿止!”

后头的侍卫终于把出现的此刻处理干净,过来看皇帝陛下的情况。

“臣等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这往往是一句会被宽恕的客套话,霍存却一脚踹了上去。

“来的是够迟的!还不快救人!郑无止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朕让你们全都陪葬!”

一半的侍卫都被霍存踹下了水去救人,她连霍起繁都顾不得安慰了,赶紧交给吕氏,若不是京娘跟郑冉拦着,她都要自己跳下水去找郑无止了!

一场混乱过后,像上次出游一样,欢欢喜喜的出来,苦大仇深地回去。

“陛下,端贵卿受伤太过严重,虽说已经止血,但是伤口见骨,又落了水失了大量的血,伤口极容易感染,必定会伴随着高烧不退的症状……这,虽说没有迅疾毙命的预兆,但是的确凶险万分了啊……能否恢复,要看天意啊!”

“你是太医,又不是太卜,说什么听天由命的话,凶险万分就尽力去救治啊!”霍存急了。

“这……老臣必定尽力而为,但是也还请陛下做好心理准备……”太医院正感觉自己仿佛说过很多次“凶险万分”“听天由命”之类的话了,但是从前都是医治皇帝陛下,把情况说给端贵卿听,如今调了个儿,他突然无比怀念过去的时候了……虽说陛下与贵卿两位主子不管医治谁都是提着脑袋办事,但是比起面对如今眼前浑身戾气的陛下,他简直觉得从前对贵卿说话的时候贵卿那表现就像是天使一般的存在,可比面对陛下时压力小多了!

霍存原本想一直在赐闲宫陪着郑无止来着,然而政事却不允许,今早西北刚发生异动,虽说端木家的亲军驻守在那边,但是自从端木俍出事之后,霍存总觉得那边似乎也有些力不从心,不能如臂指使了。

端木家世代忠良,倒是不必担心发生什么兵变报复之类的事情,然而此时受到楼兰国那边饥荒影响,流寇泛滥,两国边界烧杀抢掠眼中,西北盗贼横生,眼看着各处江湖门派也出来浑水摸鱼,有的只是趁乱解决双方恩怨,然更有甚者,竟然抢掠本国无辜民众,正是需要强力镇压、维护秩序的时候。驻扎在西北的端木氏亲军此时态度消极起来,未必不是一种对她的暂时抗议,若是放到安生时候,霍存是容得下他们这些情绪的,毕竟端木俍牵涉的不仅仅是几个人的情仇恩怨,更涉及到这个国家根部的结构,他们必然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有不满之心,堵不如疏,让一步安抚为上策。

但是如今成了多事之秋,虽说西北以外各处安好无恙,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根本不能容许西北的卫所出岔子,兵卒们未必是故意让此时的边境陷入危局,应当是出于缺乏大局观而无意造成了如今两处生患的局面。

她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一边与大臣们计划安排着如何调度安抚两头进行,一边还要随时过问着郑无止的情况,实在是分身乏术,白天泡在理政殿里,连一口水都喝不上,得了空就跑到赐闲宫去,郑无止迟迟的不醒,她也只是盯着发呆,身边人怎么叫她吃喝一些她都跟听不见似的。

“陛下,再这么熬下去您身体是铁定吃不消的啊,您就在端主子的身边守着,稍微睡一会儿或者吃些东西都是管用的,别这样枯坐着吓咱们啊!您这几乎样不眠不休的都整整四天了,铁打的身子都撑不住会垮掉,您又是底子受了损伤的,可要先照顾好自己啊……”

京娘忧心忡忡地不知第多少次劝说霍存,这回她终于好歹搭了句话了。

“京娘,我终于体会到郑无止的心情了……”霍存张开因为缺水而干裂苍白的唇,有些费力,连声音也是哑的,涩的。

“陛下?”她这话前言不搭后语,京娘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当初我病得生死一线的时候,他是不是也这样成日地坐着,一动也不动?”霍存的声音毫无起伏,就像是一块已经失去生机的木头,空有树木的形表,却枝叶全部萎靡着。

“是,端主子当初也是一宿一宿地不睡觉守着您,除非真是困极了,自己意识不到就睡着了,根本没有休息的时候。那时我们好说歹说劝着他养好了自己的身子才能照顾好陛下您,也不过是劝得他喝了药而已。”京娘一想起来过去的事情,更加的愁眉不展,这一对怎么就不能好好地安生下去,非得你死我伤的折腾呢?天意人情,都叫她们过的跌宕起伏的,他日史书工笔,也不见得把这作为精彩的一笔填上去,即便是有那么一两句“帝病甚,郑氏端贵卿侍疾不辍”“郑氏病笃,帝守之”,难道就能值回这两人经受的苦痛折磨了?

简直就是笑话!

霍存叹了口气,不肯再说什么。

她原本都以为她与郑无止之间,再无情爱可言了,已经因为太多的波折提早到了所谓七年之痒的时候,剩下的唯有相守的平淡。可是她真正地坐到这里眼看着郑无止一病不起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时候,她方才真正感受到了这守护的背后意味着什么,没有发自内心足够深挚的感情,如何能做到这样地心焦痛楚呢?

他是很爱很爱她的吧……

只不过把对于繁繁的宠爱放到了明面上,对她的感情却藏在了心里。

是她与宗继还有其他的人事牵扯太多,伤了他的心,才导致他这样地隐藏着不愿意再与自己心意相通,连有内而发的默契都刻意地收起来,成日里只是那样人前和睦,人后相对无言的样子……

为什么……为什么要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非要她也跟郑无止一样经受了这样看着深爱的人在眼前慢慢流失生机的痛苦,才叫她明白彼此早已离不开了。

原来这些年的沉默,不是情淡的表现,而是浓烈到深处的柔软,是可遇不可求的长情。

她似乎从来不曾喜欢过某样玩意儿超过三年,不管是随手赏玩的器具,还是各种场合穿的衣服,又或者是钗环首饰。对于身边这些合契的亲人友人,她的执念似乎深一些,可是仿佛是个过硬的命格,克得他们一个个都离开了,想抓也抓不住。

霍征最早离开,她也是从那时起才体会到了人生“逆境”是怎么个滋味,失去一个至亲的人,难道不比那些外在的挫折更加令人崩溃么……她此前从未想过有一天受尽万千宠爱的她也会失去什么自己百般不舍的东西。

从来不都是只有她不想要了的道理么!

父皇母后感情甚笃,在父皇驾崩后停灵尚未结束的时候,母后便也忧伤过度撒手人寰了,两人生同衾死同穴,一同出殡合葬入了陵寝,可是却留下她一人在身后孤零零的,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承了这一座江山又有什么用呢!坐上万人之上的宝座从来不是她的追求,这不过是束缚了她的重担暨牢笼罢了!

她还不能拒绝。

从来不都是只有她拒绝别人的份儿么!

她原来是早就一点一点被这些剥夺了她之所爱的残忍经历给冲刷蚕食了,对于始终在自己身边的宗继的感情才在经过每一个节点后都翻着倍增长,最后变成狂热的执着,狂热到看不清自己心里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男女之爱,只任凭这想要占有的心思控制她对宗继的态度。

即便如此,这还是手掌心里抓不住的沙和水,攥得越紧,流失得越快越是珍视,越是要经受失去。

如今算是彻底决裂了,不过幸好两人之间还有经年累积的忌惮化成的仇怨,她甚至为此而庆幸,因为至少她不是又失去了一位完完全全对自己好的重要的人,她也同时清算了一个敌人。

再回过头来,赵缜是什么时候远了她的呢?

其实这些年一直都在的除了宗继还有赵缜,她是个对自己再忠诚爱护不过的人了。是她亲手把这样一个值得珍视的人推远的吗?霍存觉得自己很委屈。明明是赵缜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哥哥喜欢她,老师也喜欢她,而且都是那样死去活来非卿不可的喜欢!她因此从宗继那里收到了多少明里暗里的挫折羞愤,可是她从没有把自己的这些难过转嫁到赵缜身上出气泄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