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音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五十三号囚室的,身后一声声铁门关闭上锁的锒铛声让她逐渐清醒过来,不再浑浑噩噩。她不知道端木俍是如何在这个恶贯满盈的客公子身上丢了自己的心,还甘愿自毁前程葬送余生的,她只知道,继赵缜与陛下隐隐生疏之后,她们又失去了一个看得比生命更重要的至交……
连她都觉得内心萧条了,那霍存呢?
皇帝陛下,似乎真的一步步地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了……
好在霍存还有霍起繁这个孩子,还有余生延续下去的希望,那她呢?
鹿音歧不仅开始思量自己的存在,赵缜与端木俍的远去,让她无疑成为了霍存身边最倚重的人,年懿柔毕竟不是打小的情分,相处时日尚短,动摇不了她。一直以来,她都因为自己的出身战战兢兢的,就算心中感受得到来自霍存与端木俍,甚至赵缜的真心感情,也始终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格格不入,拥有至高的权位,却夜不安寐,但是现在,她并不能从自己相对地位的稳固上升上得到什么安心或者喜悦,她真切地为端木俍而伤情,为霍存而伤情,也为自己而伤情……
端木俍曾经是那样一个飞扬、潇洒、活泼、比霍存还要明艳的人,可是一个“情”字不仅把霍存变得面目大改,也让端木俍深陷浩劫,她呢?也会因为什么人什么事让自己变得面目全非吗?
鹿音歧想,她不会的。
虽然她的脑海中隐约浮现着那个人隐忍却散发幽光的面庞,但是她清楚的知道,即便这是悸动,也是微末的悸动,于她而言,绝对不会比自己现在的一切重要。
她是鹿音歧,天生的冷心冷情,不苟言笑,鲜有的情绪激动,也顶多是给了效忠的君王与过命的好友吧,仅此而已。
她知道自己也的确对不该动心思的向开朔有了不该有的心思,但是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小火星罢了,如果到了必要的那一天,她会亲自掐灭的。她的生命中,不绝对需要爱情这样玄妙的东西相伴,能够以平民出身站到这个朝廷的制高点,尽己所能地实现理想,匡扶大义,效忠君主,已经足够了。爱情如果来了,就让其做个点缀,就像现在默默埋在心里也好,往后遇到了另外对的人成了亲也罢,若是与前面几项犯冲,那她一定会选择舍弃这个可有可无的点缀。
也许这样冰冷的人本身就不配真切地拥有那种玄妙吧?她自嘲,但没有什么不甘心,因为她的确是不那么在乎。鹿音歧,注定木人石心,这是她的特点,是好处,也是劣势。
焉知许多年后,她不会因为自己这过分冷硬的心,追悔莫及呢?
人的命运,往往都是这样无常的当真的到了那一天降临的时候,才会猛然间想起,这不过是很久以前自己亲手种下的因结出来的果罢了。
皇宫这边,同时接到了京郊异动消息的向开朔跟宗继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中茶杯,抬眼间,便是锐利的光芒闪动。
因为之前并未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状况,所以霍存并未在宫中严格隐瞒端木俍即将回来的消息,即便下人之间一无所知,可是凭他们俩的本事,探听到风吹草动还是不难的,再加上这次听闻的京郊陈兵却被封锁了消息的话,不难猜到端木俍在与朝廷里应外合诱捕客公子的事情上出了什么岔子,稍微动脑子想想就能知道估计这是皇帝在封锁消息保护端木俍呢。
但是这不过是推理猜测罢了,还需要更多证实这想法的证据。正好日间宫人们看见了鹿音歧出入鉴中宫的身影,向开朔便等在从外宫进入内宫的必经之路上,果不其然,看到了失魂落魄的鹿音歧,她应当是做完了霍存交代的事情,回鉴中宫去复命吧,他想。
鹿音歧一直垂着头,根本顾不上看路看人,还沉浸在刚刚关于端木俍的痛心与震撼中走不出来,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一副模样?
所以她差点儿一头撞到向开朔怀里,自己也没发觉,直到听见面前很近的地方传来两声轻咳,才如梦初醒地抬起头来。
“鹿大人这是怎么了?平常鲜少有这样心不在焉的时候。”向开朔笑得很亲和,不过眼下正发愁的鹿音歧却没再如往常一般有什么悸动,或者说她顾不上这样细微的异样感觉,满心都是端木俍的事情。
“臣有事要向陛下复命。尊使怎的在这里?夜已深了,您早些回去休息吧,鹿某不多奉陪了。”鹿音歧僵着一张脸就打算绕过去,却被他叫住。
“诶?听闻太女夜啼严重,不能安寐,太医们都束手无策,本宫刚好想过去给陛下支支北狄的招儿,不如一起吧。”
鹿音歧是想要拒绝了他,自己快些到鉴中宫先把事情说了的,但是又怕自己表现得太明显引起不必要的猜疑,为端木俍招来更多祸患,于是只能应下,殊不知正中向开朔下怀。
路上她冷不丁问了向开朔一句:“尊使殿下以为,情之一字,真能令人神魂颠倒,面目全非吗?”
鹿音歧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向开朔问这么个问题,或许因为那份不该有的悸动,所以他的看法在她心中多少有些参考的分量吧……实在是郁愤至极,她也顾不得事后如何解释找理由了,脱口问了出来。
向开朔听到了自己想要的话,却压抑着并没有把得逞表露出来,只是露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我想,鹿大人想问的应当不是会不会,而是值不值得吧?”
鹿音歧仿佛心事被说穿一般,有些惊赧地转头看他。
向开朔却没有什么异样表露,不过自顾地继续低喃:“鹿大人身边如此之多为情所困的人,还不能说服您情之一字的厉害么?此无关心志高低,才智多少,饶是陛下与宣君这样的佼佼者,依旧不能解脱出来,虽说鹿大人应当还没有如此经历,也应当不会怀疑这情字的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