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述！清述！”郑无止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镇定，他走了这么多个地方还没有发现霍存半个影子，听着那些杂乱着的喊声，自己也跟着唤了起来。“清述你在哪儿！你快应我一声，别吓我！有什么事情我们好好说，我们从长计议，即便你受了欺负，也断然没有这样为难自己的时候啊！霍存怎么会跟自己过不去呢！”
他越说心里越怕，霍存其实真的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从来不肯吃亏的霍存了，那时的她虽然嚣张但是良善，永远开朗明艳得像正午的阳光，邪祟不近，阴郁全无，足有给别人带来温暖的力量。可是现在的她……她心中已经积压了太多无法倾泻更无法抹除的阴暗晦涩，这些看似微末的东西经年累月地蚕食她的精神，已经在这匆匆一年中被刺激得几乎爆发崩溃，她根本没有力气救出自己了……
京娘只是去找了郑无止拿主意，原本没想着惊动其他郎君主子的，可是这样大阵仗的四处寻找，就算不特意通知，也一个个都闻声知晓了。除了召宁宫死死地封上了之外，各宫的主仆都跟着出来帮忙了。张映熙、年懿川还有常谦淳三个自然是卖力尽心的，各自划了负责的地段带着人亲自去排查，来仪宫也亮起了灯火来，刘玉堂跟着煞有介事的向开朔漫步在寒夜中，终究是装出来的焦急，细看总觉得不对。幸而根本没有人有功夫去细看他们主仆二人。
“你还记得陛下走过的路径？”向开朔低声问身边的刘玉堂。
“是，属下无意中看到陛下的身影便悄悄跟了上去，控制着脚步和距离，加之陛下也浑浑噩噩的，并没有察觉出来。属下看着陛下不怎么再走动了，不敢耽搁怕误事，就赶紧回来禀报您了。正好赶上满宫里的人一起出动，咱们如今过去，不会招来疑心的。”
刘玉堂也是个手脚利索的，否则也不会被向开朔留在身边用了。
“差不多绕些弯路，总该做出在自己地界儿附近仔细寻找的样子来。”
“您放心，属下一定谨慎带路。”
即便如此，有意绕弯子，但是毕竟知道霍存大致所在，跟他们那些无头苍蝇不一样，在刘玉堂的导引下，向开朔还是很快找到了霍存所在。
他看到霍存的身影之后，就接过了刘玉堂手里的宫灯，自己亲手提了朝着霍存靠近。不过他也不急着叫住她，反而放轻放慢了脚步，饶有兴致地打量观察着霍存。
只见她已经明显的体力不支了，走起路来晃晃悠悠的，估计刘玉堂折返的这会儿功夫也没走出去多远。她那黑而长的发丝在暗深的夜空中随着寒风飘飞，一身单薄的月白中衣显得她那样冷清，脚上的木屐也不知什么时候丢了，赤着脚走在粗糙的砖石上，双脚已经被冻得由青白变成了通红。
天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霰粒，终究是冷了，虽说还不到下雪的时候，可是雨滴已经在寒冷的夜里变得有些凝结，成为落到地上或者人身上的时候才化成水的小冰珠，比起雨水来自不必说，但是也比那明明白白的雪更让人寒冷几分，这便只能露天行走的人自己亲身体会了。
下雪的时候，雪花轻飘飘地飞着，并不直接重重砸到人身上，穿的厚实，也很少钻到人的领子里衣袖里，可是这冰雨攻击性却强得多，拍打到人的头顶、脸上，又顺着脖颈流进衣服里面去，让本不厚重的衣服被里里外外彻底浸得湿透冷透……
向开朔似乎是入迷了一样，用十分狂热的眼光欣赏着这凄风冷雨中那凄惨可怜的身影，连刘玉堂看到了这样柔弱女子受难无助的场景都忍不住想要上前搭救，可是向开朔却依旧气定神闲，不见行动。
刘玉堂原本动了恻隐之心，想要劝自家主子快些上前去的，可是看着自家主子那样看似温和实则冷漠甚至恐怖的神情，又把话咽了回去，收回了侧目的那一眼，继续低眉顺眼地侍奉着，半句话都不敢多言。
谁能想到白日里那样谦和隐忍的尊使殿下向开朔内心实则这样的冷血恐怖呢？他沉浸于欣赏一个高傲的人落难的场景而难以自拔，嘴角甚至浮现了快意的笑。仿佛这风雨吹打得霍存越萎靡，他就越兴奋！
“那哲，看见了么？刚教过你不要小看那只是铺垫却没有组合搭配的一步单棋，这不久成了导火索，激怒了她心中熊熊燃烧的大火，与正撞上来的宗继彻底撕破，又到了现在这样落魄弱小的模样了么？”
“属下仍有疑问……”刘玉堂想到了什么，没敢隐瞒在心，直接问了出口。
“嗯。”向开朔淡淡应了一下，示意他可以继续发问。
“那宣君如此凑巧地撞了上来，究竟是意外还是……”他仿佛已经有了猜测。
“那就是霍征那边的另一步单棋了。先前并没有把这两部掺杂起来，但是碰撞之后却比那些环环相扣的都要更加巧妙又激烈，不是么？”向开朔的声音愉悦温柔到了极点，可是说出来的话分明就是锋利的刀子。这样一个以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为乐的人，何异于已经抓到了鸟雀却不立刻下死手，反而要玩弄一番的野猫呢？
刘玉堂根本不在意这欢愉的语气，他只能闻到血腥的气息！
这里安静了一会儿，只有风声和雨声入耳。渐渐的，远处的火光和嘈杂声呼唤声近了，霍存也完全不走动了。
向开朔让刘玉堂装出一副刚刚看到的模样过去喊人来，自己则终于肯过去救霍存于水火之中了。
霍存已经什么都感知不到了，甚至都不知道已经飘了霰。原本她四肢百骸还无不感受着寒冷的厉害，可是如今已经只剩下本能的颤抖了。不仅如此，就连视线与听觉，也逐渐模糊了。她只觉得耳边嗡鸣不止、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向开朔加快脚步过去的时候，霍存刚好倒在了他怀里，最后一眼，是这个熟悉有陌生的人靠近放大的面孔，嗅到的，也是如此陌生的气息，不像郑无止那样，给她心安与温暖的感觉。
全是刺骨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