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继几乎已经停止思考了,他的脚机械地一步一步往后退,直到退出房门,又站到夜露中,被郑无止揪住,才停了下来。
“我告诉你,宗继,霍氏欠不欠赵氏的我不知道,可是你宗氏欠了霍氏的,你宗继欠了霍存的,你一辈子都还不清!”
宗继仿佛没听见似的,什么反应都没有。否则再怎么温润如玉的儿郎也会有血气方刚的一面,不可能面对自己的对头这样的厥词无动于衷。
郑无止就像是蓄尽力气的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也没有对峙下去的必要了。
宗继轻轻抬手一拂,郑无止也便恨恨地放下了攥住他衣襟的手,没再纠缠。
他刚想抬脚进去照顾霍存,却被已经走远两步的宗继幽幽传出的声音给拦下了。
“没用的,她还是谁都不理。她这脾气上来了,谁说话都不好用。若是不想干等着她自己恢复,为今之计,也只能在孩子身上做文章,看看她能不能因此转移了注意力了。”
“这些还不是你一手造成的,你还在这里假仁假义地说什么!清述若是有个好歹,我拿你是问!”
宗继还想说什么,不过觉得也是徒劳了。若是能有用,这一句话足够劝过来,若是听不进去,那说再多也是白费口舌。不管郑无止是真的不以为然还是心中接受面上逞强,他唯有一声叹息。
回去之后召宁宫就让锁了大门,自己人在里面画地为牢,引得宫中众人纷纷议论猜测。不过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后话了。
果不其然,郑无止刚不死心地走到门口,里面就传出霍存的声音来:“郑无止,你也走吧。朕累了,朕想一个人呆着。”
“不愿看那些宫人厌烦那就罢了,好歹让我或者京娘进去帮你生了炉子铺好床吧!清述!”
“走吧!我不想再多说一个字了。”霍存已经疲惫至极了,她慢慢地在原地蹲在,而后有伸开腿坐到地上,在身后支撑着的双手渐渐没了力气,她最后完全躺倒,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感受着从地面钻进单薄衣衫、渗进身子里的寒气。
天又冷了,上一个寒冷的时节,她一个眨眼,废了宗氏灭了郑氏,这一次,她仿佛把自己埋葬了。
子夜,被郑无止再三嘱托,而且自己也实在是放心不下的京娘轻手轻脚地走走了进来,心想着这时候陛下怎么也已经睡了,她进去看看,给陛下掖掖被角什么的也好,房中的炉火肯定早就凉透不烧了,她也得添一添,烧暖和一些。活人总不能被话困死了,即便皇帝陛下说了谁也不许留下,可是趁着她睡着不知道的时候帮着收拾照顾一下,想必她醒来也不会说什么的。退一万步讲,就算到时候要罚她也认了,总不能怕自己挨罚,就躲远了不管陛下的身子好受不好受吧!
可是她一进来除了满地狼藉,什么也没看见,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今夜是九月十六,月亮又圆又亮,借着透过窗子的明月光,含章殿内还算是清晰可视物。可是京娘先到了床前,却没看到霍存的人。她一开始因为皇帝陛下这是任性到底,随便在哪个角落蜷着就睡了,不曾上床来而已,可是再转了一圈还是没有发现,这下子停下来仔细用耳朵听,根本没有除她之外的第二个人的呼吸声,她意识到霍存应该不在殿里,立刻惊惶了,大声喊人:
“来人,快来人啊!掌灯!”
值夜的宫人内侍全都循声过了来,京娘支使着他们又仔仔细细地找了一遍整个含章殿,愣是没发现皇帝陛下,莫说是人了,连头发丝都没有半根儿。这下子他们又把范围扩大到整个鉴中宫,把三个偏殿、后殿全都找遍了,理政殿、进欢殿这些地方全都没人,京娘立即派人四处去寻找陛下下落,自己亲自去赐闲宫找夜里带着霍起繁睡的端贵卿郑无止去了。
“贵卿殿下,大事不妙,陛下失踪了!”京娘隔着门说话,又因为焦急,声音并不小,不仅郑无止听到了,连婴儿床上的霍起繁都被惊醒了,嗷嗷哭了两下。
凡事都有轻重缓急,郑无止这会儿没空哄孩子,只能催促屋里头值夜的内侍赶紧一个先哄哄、一个去请乳母。他自己三下五除二地在里衣外头套了一件儿外衫就火急火燎地出了来。
“怎么回事!就算殿里没人守着,大门口也该有侍卫内侍啊,整个鉴中宫所有殿阁全都找过了?”
郑无止穿着两件衣裳站在秋夜寒风里,因为惊急出了浑身冷汗,被冷风一吹,一个大男人都有些受不住。霍存刚刚出月子没多久,按着符和悌的说法还远远需要精心的调养呵护,若是她还穿着那一身出去胡闹,那可是要命的事情!
“都找过了,没有人影,不然不敢过来找殿下您拿主意。陛下寝殿内便有密道,应该是从里头直接出去了,这才没有惊动外头那么多值守的人,不过这速来只有历代帝王自己知道,咱们也无从找起啊……”
京娘忧心忡忡的,而郑无止因为走过那个密道很多次,虽说错综复杂但是已经有了几分印象,所有大致有了霍存可能走过的路径的设想了。
他抬脚就想亲自去找人,京娘却劝:“奴婢已经派人去四处寻觅了,您不急在这一时,还是先穿戴好了,别找回了陛下您却生病了,到时候谁去照顾陛下呢!”
“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要人能找回来,我拿命抵了都无妨!她身子还这样虚弱,如今正是要抢时间的时候,多一个人就多一份以往,何况我大概熟悉她可能走的路线。”郑无止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动身了,京娘把他这份表现看在眼里,虽说还在替霍存担忧,可是也有些替她庆幸的情绪在了有这样一位肯如此上心的郎君在,陛下受了这许多磋磨也算是上天有所补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