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薛问荆躺在自己房里，江焕一袭紫袍坐在床沿看书。自从许之尧回京他就很少再早出晚归。且歌楼也已查清知会薛问荆，此次暗中调集进京的是北境的兵马，江氏一脉的老家。
她不知道为何要调北境军入京，不过既然江焕知情，此事她也就不再插手。
江焕看上去刚沐浴更衣毕，发梢还带着湿气，衣袍穿得有些随意，露出轮廓分明的锁骨。
薛问荆晕乎乎地靠过去，江焕见她醒了，伸出手弹她的额头，“醒了？明知自己不会喝酒还喝那么多，看见杜将军搀着人事不省的你回来的时候我心都凉了半截。”
“不是有小秋和阿陆在嘛。”薛问荆挨了一下，“哎哟”了一声，捂着额头顺势将头枕到他腿上，“我就喝了那么一小杯，谁知道那个酒居然这么烈。”
江焕有些好笑，“杜将军是有名的千杯不倒，她喝的酒能不烈吗？吐了我一身。”
薛问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试图装傻蒙混过关。江焕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道：“一会儿母妃要是骂你，我可不替你说话。”
话虽如此，宣阳王妃并没有骂她，只是苏孺人连着笑了她几天。
转眼接近年关，苏孺人逐渐忙得脚不沾地，连带着薛问荆也忙起来。宫里送来了请帖她也没在意，还是小秋忍不住提醒她：“今年的宫宴请了娘子，娘子要不要提前准备一下？”
薛问荆正核算账目核算得焦头烂额，道：“按照先前庆功宴那样不就行了。到时候就跟着父王去走个过场，有什么好准备的？”
小秋把请帖甩到她脸上，“是单独为女学的第一届学子办的宫宴，娘子好好看看。”
薛问荆正算到一半被她打断，颇不快乐地打开请帖，一眼就看到了鲜红的太后凤印和皇后玺印。请帖先行，圣旨应该不日也会到，薛问荆微微皱眉，这是搞什么名堂？怎么忽然想起给她们这些早出了女学的人办场宫宴？
请贴上写的大致意思是杜灵蓉好不容易回京，大家正好聚一聚。薛问荆只看了一遍就扔到一边，“这种宫宴我不过是个陪坐的，按品大妆就是。”
皇帝晋杜灵蓉为云麾将军，许之尧封虎威侯。许氏一门两侯，无上荣光，此次宫宴也多半是为了彰显许家荣耀，她只需中规中矩没什么差错就是了。
除夕夜宴，薛问荆与江焕同车至宫门前，又由引路内监带着入掖庭。在宫门前她看到一辆锦绣鲜花簇拥的香车，内监宫女侍卫井然侍立，竟毫不亚于皇后出宫的派头。她心下了然，那应当就是去接杜灵蓉的车驾，今夜参宴的人中只有她能用上如此排场。
薛问荆在路上遇到了姜挽辞，她的夫君虽是丞相之子，官职却不高，因而她的打扮也不繁重，看得薛问荆好生羡慕。两人并肩而行，薛问荆留意到她的小腹微微隆起，悄声问她，知她已有五个月身孕。
宴席所在是薛问荆从未踏足过的宫室，正中有一个八角池，中间一汪碧水上承一赤金圆盘，珊瑚宝石滚边，正中雕以玫瑰，颇具异域风情。乐师藏在不知什么地方，殿内只闻丝竹之声不见吹奏之人。
薛问荆到她的席位上坐下，桌上已摆了八品看食见、十二品干果、十二品缕金香药和十二品雕花蜜饯。除有病逝的或远嫁的，曾经的女学中人几乎都来了，在宫人引导下陆续到场入座。其中有为官的，大多是已出嫁的，还有家境已败落的，遥遥坐在最下首。
许晚棠嫁给了恩施侯幼弟，坐得与薛问荆最近。落座时她笑着和薛问荆打招呼，薛问荆微笑回礼。她样貌倒是没多大变化，白净的孩儿面，小鹿般温柔纯澈的双眼，虽是朝服严妆，发上饰缕金云月冠，看上去仍像个孩子。
除赵琬外最后进来的是杜灵蓉，她不似其他在朝为官者一样着朝服，而是一袭真红缕金芍药纹织锦裙，戴赤金玫瑰珠冠，光彩照人。
薛问荆是除了觉得好看外没别的想法，却见坐上有许多人面色微变，尤其是秘书监史凤遗，表情难看极了。
杜灵蓉的座位仅次于贵为宫妃的赵琬，虽不合规矩却也在所有人意料之中。待所有人坐定后赵琬才随太后、江太贵妃款款而至，看见赵琬的打扮，薛问荆这才隐隐明白了为何席上众人看见杜灵蓉时会不禁变色。
赵琬位列端妃，今日除夕夜宴中宫必着真红，为避免与中宫同色，赵琬择了品红织金腾鸾裙。杜灵蓉既着真红，无论怎样都压了赵琬一等，于礼不合。
薛问荆倒觉得杜灵蓉只是单纯地喜欢这个颜色而已，可并非人人都像她一样想。奈何许家风头正盛，人人都只敢怒不敢言。
太后和江贵太妃携赵琬既落座，宫人撤下席上吃食，另上八品时鲜果子、十二品雕花蜜饯、十二品砌香咸酸、十二味拢缠果子和十味脯腊。太后道：“还记得淳德二年慈寿宫宴，江妹妹提议召你们入宫共赴年宴，当时不曾想竟真有今日，也是难得的缘分。哀家还记得当年你们都还是孩子，一个个的看上去稚嫩得很，如今再见竟都长这么大了。”
赵琬唇角噙着一抹温和的微笑，道：“光阴纵逝，母后风采依旧。”
“端妃莫不是偷吃了蜜饯，嘴这样甜。”太后笑道，“人既已来全了，也别干坐着，开宴吧。”
太后这一声令下，立时有宫人安静而迅速地摆上十五道正菜、斟上美酒。原先悠扬的丝竹换成了热烈的胡乐，娇美的菩萨蛮身着轻罗纱裙步入殿中，其中最美的那一个登上池中圆台，衣上缀的明珠宝石随着她的旋转而闪耀。
薛问荆自知不胜酒力，一直想办法躲酒，在赵琬带领着向太后敬酒时实在避不开喝了一小杯，不一会儿就觉得有些头晕，由宫人带着去后殿休息。
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好了些，却也不愿返回席上，在后殿里躲清静。一直到杜灵蓉和许晚棠来找她，杜灵蓉笑道：“可算被我逮到了，果然是躲在这呢！宴席已经结束了，你还打算猫在这过夜不成？”
“正准备回去呢。”薛问荆舒展了一下双臂，“你们怎么来了？”
许晚棠道：“表姐说你肯定躲在后殿，怕你睡着了特意来叫你的。阿荆姐姐可有约？没有的话不如和我们一道吧。”
薛问荆欣然答应，与她俩一同步行出殿。夜风微凉，天边有绚烂的烟花绽放，杜灵蓉身上酒气醇郁，显然喝了不少，人倒是比未曾饮酒时兴奋。
引路的是个小内监，一路上默默不语。走了有一段路程，许晚棠忽然问：“这不是去宫门的路吧？”
薛问荆也感觉到有些不对，她们一路过来遇到的人越来越少，两旁宫室中的灯火也渐暗，渐渐的径直有天光和小内监手中的六角琉璃宫灯照亮夜色。
小内监恭敬地说：“回娘子的话，太后娘娘为杜将军备了车驾，此路正是往车驾处去。”
许晚棠纤细的双眉微微一皱，没再说话。薛问荆道：“我也是许久未入宫门了，这是到哪了？”
内监道：“回禀世子妃，此处名陶然居。”
他话音未落，杜灵蓉已一手卡住他的脖颈将他按在墙上。她动作极快，薛问荆几乎没看清她是如何出手的，清亮的眸中醉意全无，冷冷地说：“我就说这里怎么如此荒凉，再往前走可就是冷宫了，你到底要带我们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