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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入瓮

第二早天还没亮大理寺的人就到了,身着玄色官服的人乌压压站了一院子。薛问荆不紧不慢地更衣洗漱,迎着晨光熹微对领头的人凉凉地说:“这么大阵仗,几位大人还真是看得起我。”

领头的人微微侧身,“女郎请。”

薛问荆站在原地没动,说:“我记得我现已是无罪之身。”

大理寺的人不知道她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道:“是。”

“那我要坐自己的车马去。”薛问荆朝着他有些难看的面色勾起一个微笑,“我这人懒散,还请诸位大人多多包涵。”

领队冷着脸道:“从未听闻有人乘车马去大理寺。”

“是么?”薛问荆皮笑肉不笑地说,“大理寺卿大人这么多年原来是步行往返,失敬失敬。”

“你……”领队怒目而视,“大理寺传召,女郎向抗命不成?”

“不敢不敢。”薛问荆仪态散漫,吊儿郎当地说,“不过就是想乘个车马而已,若实在不合规矩那也就罢了。只是我这人劣习有点多,除了懒吧,心胸也不大宽广,规矩不敢碰,人我可是敢的。”

领队正要说话,想起先前宣阳王世子亲自出手为她平反,不得已一时将气忍下去,道:“还请姑娘尽快。”

薛问荆让阿陆赶了马车来。小秋趁人不注意轻声在薛问荆耳边道:“他们也是奉命行事,小姐何必与他们计较。”

“你看他们这架势,像不像拿犯人?”薛问荆冷笑一声,“我若就这样跟着他们出去,岂不成游街了。”

小秋双眉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薛问荆嘱咐道:“我自会小心行事,但若真出了什么意外也不必慌张,不会有事的。”

这是一颗无谓的定心丸。小秋不是轻易会手足无措的人,也不是只因她一句话就能在变故发生时安坐的人。可这句话还是很必要,如果知道她提前就有所预测,那么在事情真正发生时带给人的慌乱就要少些。

阿陆驾着马车行驶在两队大理寺的人中间,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在街道上。这阵仗即使放眼京城也算得上宏大,不知会吸引多少目光。

薛问荆将襟袖理平,确认鬓发端严整齐。马车在大理寺门前停下来,这不是个讨喜的去处,人人都敬而远之,故而门前不见行人,只有两只高大的石狮子端严注视着她。

一个身着文官袍服的女子立在高大的双扇门前,微微仰起小巧的下颌,眼神中有明显的轻慢之意:“薛女郎是有何要事缠身,怎的来得如此之慢?”

她身量小巧,发髻却梳得极高,妆容有些过分浓重,像是想要按品大妆却又笨手笨脚的命妇,不仅没给她增添威严,反而有几分滑稽。薛问荆觉得此人有几分眼熟,却又想不起是谁。想来朝中女官皆出自女学,她应也曾于女学就读。

薛问荆不卑不亢地说:“不敢。大理寺传召,民女诚惶诚恐,未免耽误了时辰特乘车赶来。”

“从未听过有人乘车至大理寺,女郎如此藐视天子威严,好大的胆子!”女子厉声喝道,刻意提高的声音刺在耳朵里有些尖锐。薛问荆淡淡道:“大人不必拿大话压民女。真论起来,大人立于大理寺大门前高声呼喝,倒是比民女随意不少啊。”

“放肆!”女子怒道,“本官是朝廷命官,怎能与你相提并论?”

“看来朝廷命官就能无视大理寺威严,大理寺的规矩竟是这般么?”薛问荆眼帘微抬,“大人若实在想和民女说话,不如换个地方,在这大门前站着怪累的。”

女子还想说话,带薛问荆来的领队制止道:“卑职带薛女郎进去还有公事要办,劳烦赵大人让一让。”

看那女子的脸色很是恼羞成怒,却只得忍气吞声让到一边。薛问荆冷眼看着,看来这位姓赵的大人在大理寺并无什么地位。

想来也是,虽设立女学,但男子为官已有千百载,而女子为官仅从今朝始,像宋禛毓这般天赋异禀又得太后赏识的都有诸多不易,更别说其他人。

到达大理寺堂审之处前先要穿过一条笔直的石道,石道两旁是一间邻着一件狭窄的牢房,不少犯人遍体鳞伤,来源不明的酸臭味与血腥味混杂在一起,直冲进人的鼻子里。

薛问荆庆幸自己来之前没吃东西,不然恐怕会一点不少的全吐出来。就算是作为威吓手段,这也太令人作呕了些。

审讯大堂通体为墨玉所筑,即使在炎炎夏日也不失阴凉。想来大理寺主官也不容易,在这样的地方坐长了实在很容易得老寒腿。

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坐在正中的墨玉长桌前,身后的石壁上雕刻着一条张牙舞爪的盘龙,向着大堂里的人张开血盆大口。他的眼窝很深,眼中的光芒深邃而锐利,他的目光仿佛能穿破皮囊洞悉到人的内心深处。

两旁肃立两列身披黑甲的武士,比起人更像是与墨玉大堂融为一体的石雕。薛问荆垂眸行礼,“民女薛氏问荆,参见大人。”

“免礼。”

男人声如洪钟,“淳德六年元月初一,女郎身在何处?”

这或许是他们审讯惯用的手段,不直入主题,让人预备好的言辞说不出口,以乱人阵脚。薛问荆道:“早晨与家母至城外上香祈福,之后归家,至亥时就寝未再出门。”

“去何庙宇?”

“京郊灵感寺。”

“何时归家?”

“巳时三刻。”

“元月初二,女郎又在何处?”

“晨起一直在家中,酉时入宫,亥时方归。”薛问荆平静地说。

男子点了点头,问:“那国师府祭坛下的地道是何时挖的?”

“年前就预备好的。”

薛问荆的声音没有明显的变化,依然沉静如水。她这话一出,整个大堂内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安静。投向她的目光有意外,有疑问也有轻蔑嘲弄,两旁分列的武士终于忍不住透露出了他们作为人的一面。

男子双眼微眯,刀锋般锐利的目光审视着薛问荆,对方却无一点说漏了嘴的慌乱,好像这本来就在她的打算之中。

这于他而言是一件好事,他趁热打铁问道:“这么说白乙供述属实?”

薛问荆看着他,忽然笑了,是令人不悦的冷冽笑意,“不知大人是否参与对白乙的审讯?”

男子淡淡道:“不管本官是否参与,只要坐在这里就对女郎有问询之权,女郎只管如实交代就是。”

“民女的确知道些事,只是民女着实害怕所言不能上达圣听。”薛问荆凉凉地说,“其实民女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大人想要怎样的答案,只要随便找个谁写一纸证言,再将民女严刑拷打,待民女人事不省之时将手印摁上,倒比在这堂上问询半天省事许多。”

她话中讽刺之意太明显,在一旁侍立的赵大人忍不住喝道:“大胆!”

男子一摆手,道:“听女郎的意思,似乎对大理寺颇有成见。”

“不敢。”薛问荆道,“只是先前莫名被通缉了一遭,心有余悸。”

男子脸上泛起了一个堪称善意的温和的微笑,“先前确是本寺官员被小人蒙蔽以致女郎蒙冤,确是失职。好在并未伤及女郎,也是不幸中的大幸。如今小人已死,涉事者皆已有处罚,女郎大可放心。”

“是么?”薛问荆的声音平稳而没有起伏,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民女不知,一个为京城百姓安慰情愿孤身潜入国师府探寻密道之人,怎么一入大理寺就成了小人呢?”

饶是男子不动如山,此时面上也有了些许惊异之色,道:“女郎莫不是记错了?国师府地下暗道是明镜台带人发觉,与白乙又有什么关系?”

“抓了人来审讯一通,却连这一层缘故都未曾知晓,难怪只能拿出一张假证词。”薛问荆莞尔。赵大人再度开口:“大人,此人如此嚣张,怕是非要给她点颜色看看她才会说实话!”

男子不冷不热地看了她一眼,对薛问荆道:“薛女郎也听见了。激怒本官对薛女郎有什么好处?”

“我不过是心中觉得不平,若有失言还请大人恕罪。”薛问荆的微笑仅浮于表面,如初冬飘落的雪花,有一种精致而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的脆弱的美丽,“我既然敢来,就做好了受刑的准备。只是大人是明理之人,对我动刑有什么好处,又有什么后果,大人应当清楚才是。”

男子眼中浮现出一丝危险的光,道:“女郎以为女郎不说本官就不能给女郎定罪了吗?就凭女郎方才所言,足以定女郎知情不报之罪。届时本官用不用刑,用什么刑,都是本官权责所允,天经地义。”

“原来大人召民女前来只是为了这知情不报之罪啊。”薛问荆脸上并无慌乱恐惧,反倒显露出几分轻松,“大人既然已经想好了,为何不立刻定罪?”

男子凝视着她的脸,她不过静静与他对视,眼神沉寂如枯井。他有一种感觉,她似乎猜到了他想要什么,并且已经有了应对的方法。

她的冷静从一开始就出乎他的意料。能在他面前这样冷静的一般有两种人,第一种是因无知而无畏,认为大理寺的审讯就像小孩子的游戏,那种人只需用刑就好;第二种是有恃无恐,认定大理寺不敢对他们动真格。

当然还有极少极少的第三种,那种人无畏死亡与苦痛。这样的人少到他一开始并不相信他们的存在,直到那个叫白乙的人被抓进来。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即使他一个字也不说,只要一轮一轮地用刑,再在他无力反抗时拿出上头早已准备好的证词,手印一按,不是他说的也是他说的。

他还不知道她属于哪一种,但不要紧,试试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