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及是谁?他干爹又是怎么和祁王扯上关系的?
殷祝起先以为宋千帆是在没事找事,但等他注意到一旁宗策脸上紧绷的神色时,终于意识到,这些问题并不是无的放矢。
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并不怎么了解宗策。
正史记载,宗策乃良家子出身,少年时期丧父丧母,无权无势,崭露头角后又备受政敌打压,标准的美强惨配置。
因此殷祝一直很心疼他干爹。
他给了宗策最大程度的信任与自主权,换做是其他人,说句不好听的,殷祝半夜睡觉都得一只眼睛站岗一只眼睛放哨。
宗策张了张嘴,“陛下,策……”
“回帐篷里再说。”殷祝果断道。
他叫人把尹英领走,又喊人上了壶茶,坐在床榻边,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宋千帆,硬是把人看得冷汗直冒,不住地用袖子擦汗。
——见鬼了,这会儿该心虚解释的人不该是宗策吗?
——怎么陛下只顾着看他?
“朕倒是很好奇,你究竟欠了那户部尚书多大的恩情,才愿意替他来走这一遭,”殷祝说,视线故意没有朝他干爹那边看,“还是说,你们王家终于决定站队了?”
宋千帆心下一紧,面上却只是紧张笑笑:“陛下说的是哪里的话,先前祁王叛乱,臣借丈人的名义拘禁百官,便已是与王家割席了。”
“别人说这话朕信,但你,朕觉得没这个胆子。”
宋千帆:“……为何?”
殷祝:“你惧内。”
宋千帆:“…………”
看到宋千帆憋屈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殷祝稍稍爽了些,问他:“你话带到了,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宋千帆看着杯中甚至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的茶,叹着气站起来,似乎早已预料到了是这样一个结果,“陛下与宗大人慢谈,臣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殷祝鼻孔出气,示意他赶紧走。
但临出帐篷前,宋千帆又停下脚步,回头对宗策道:“宗大人,在下此番前来替尚书大人传话,并无针对大人的意思,还请大人见谅。”
宗策:“应当的,宋学士慢走。”
宋千帆深深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冲殷祝最后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帐篷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殷祝盯着杯中自己的倒影,良久,开口问道:“卢及是谁?”
“是家父的亲传弟子,”宗策很快回答,“多年前炸毁飞鸟坊叛逃北屹,致使臣弟双腿残疾,父亲不久后也被牵连牢狱,郁郁而终,臣与卢及,有不共戴天之仇。”
“那你为何不把这件事上报?”
“这是臣的一点私心,”宗策嗓音干哑,“卢及得家父真传,为北屹制造神机一事,若是传回大夏,家父定然逃脱不了干系。”
他忽然起身撩起袍角,朝着殷祝的方向双膝跪地,垂首道:“陛下,策愿一力承担后果,任凭陛下惩罚,但请陛下不要将卢及的存在公之于众,家父若是死后因逆徒身败名裂……策身为人子,怎能坐视?”
殷祝思考了一下,觉得也能理解他干爹的想法。
在这个时代,师徒关系几乎和父子传承同等重要,如果当年卢及背叛大夏的事情被揭露,宗家上下将永无出头之日。
大概就和有犯罪记录三代不能考公那么严重吧。
但是按理说,宗家本来都已经完蛋了,宗父被牵连入狱,全靠祁王把人捞了出来,还把犯罪记录给抹掉了。
所以说,祁王其实对宗策有大恩?算是他的第一任伯乐?
殷祝想起之前在殿上祁王和宗策对峙时,祁王那憎恶愤怒的眼神,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原因——辛苦培养的白菜被他啃了,这可不得因爱生恨。
哎呦,这么一看,他魅力还是蛮大的嘛。
这么一想,殷祝心里还有点儿小高兴。
当然,这些情绪他肯定不会在他干爹面前表露出来。看着他干爹面上看似平静、实则忐忑紧张的神情,殷祝故意阴沉着脸,喝道:“宗策,你好大的胆子!”
宗策的指尖微微一颤。
殷祝虽然没有问他与祁王的关系,但其中因果,聪明人只要稍微思考一下就能明白,又何必再问?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间,宗策却只是低垂着眼眸,一字未言。
先前他竭力隐瞒,后来是不敢坦白,最终一错再错,错至今日,终究只能自尝苦果。
他沉默着,双手合拢,想要下拜谢罪。
但却被殷祝一脚踩在了肩膀上。
“宗策,你真的要把朕气死,是不是?”殷祝这回是真怒了,“朕在尹英那小子面前怎么跟你说的,不许跪!这才一天不到,就全忘干净了?”
宗策愕然抬头。
“陛下……不处置策吗?”
“你做错什么了?犯了哪条大夏律法?”殷祝没忍住,朝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背叛大夏的是你爹的徒弟,篡改卷宗的是反贼祁王,退一万步说,工坊爆炸,受罚的第一责任人也是你父亲,这些跟你宗策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
宗策刚想说这是诡辩,踩在肩膀上的脚就瞬间加重了力道。
殷祝弯腰,一手搭在膝盖上,勾起嘴角,像是个欺男霸女的流氓一样,盯着他干爹的俊脸哼笑道:“朕看你是真的傻了,你以为朕在生你的气?朕只是气你为什么不提前说一声!还非要户部尚书托关系告诉朕,怎么,就这么不想让朕知道你的过去?”
“不是。”宗策立刻道。
感受着踩在肩膀上的力道,他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忍耐地闭了闭眼,“策对陛下,从来是一片赤诚。”
“少来。”
殷祝心想我算是看透了,装的,都tm是装的。
他干爹其实偶像包袱比谁都重,在他面前,更是跟求偶期的孔雀一样,恨不得每天都对着他开屏。
可他为什么就觉得,自己不能接受他不好的那一面呢?
“你可能对朕有什么误解,”殷祝慢吞吞地说道,“朕看重你,和你家世清白与否无关,哪怕你是死刑犯的儿子又如何?朕看重的是你这个人本身。”
宗策的喉结滚动。
“……还有你独一无二的忠心。”
殷祝又补充了一句。
虽然他很遗憾历史上宗策没反,真是,要是反了多好呢?那他肯定要放鞭炮庆祝。
他刚要把脚收回去,突然脚踝被宗策一把拽住,强硬地拖进怀里,他惊呼一声,被捕捉的唇舌很快发不出声音来,只能从唇边溢出凌乱的低吟。
殷祝能感觉到他干爹用臂膀紧紧拥着他,仿佛铁钳一般锢着他的身体,火热的身躯紧贴着他的胸膛,呼吸声一下比一下混乱粗重。
“陛下、陛下……”
殷祝听到宗策在耳畔一声声唤着他,声线微微颤抖。
因为轻度窒息,他的视野有些模糊,殷祝把头抵在宗策的肩头,小口小口地喘着气,说:“下次不许再跪了。”
“好。”
“有什么事不许瞒着,说清楚。”
“……好。”
殷祝猛地抬头:“为什么犹豫了?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朕……唔!”
他话还没说完,就又被宗策堵住了嘴巴。
这是犯规!
殷祝试图抗议,但很快就被亲得五迷三道,路都走不动了。宗策漆黑的眼瞳沉淀着浓郁晦色,只是考虑到殷祝昨天实在是有些消耗过度,因此,他最终只是克制地咬了一下怀中人的下唇,并未再继续下去。
宗策低声问道:“陛下当真不好奇,宋学士问的第一个问题?”
“这有啥可好奇的?你爹在朝中任职,总得和权贵结交一二吧,他又不知道祁王那时候会谋反,有些交情不是很正常,”殷祝说,“至于以权谋私……祁王人都死了,还管那么多干什么。”
宗策侧身躺在他旁边,静静地看着殷祝的侧脸。
闻言,又把殷祝往自己怀中搂了搂。
他发现,殷祝无论什么事情,都会尽可能地把他往好处想。
这番话听起来似乎逻辑通畅,但却忽略了一个可能性——若不是他的父亲与祁王有关系,而是他自己呢?
或许是因为那时他还未能进宫,所以殷祝才想不到这一点,不知道原来祁王帮助他们宗家,就是为了将他这枚棋子送到皇帝身边,成为最隐蔽的一步杀棋。
虽然最后关头,这枚棋子叛变了。
“策常常会觉得,与陛下相遇,就好似一场大梦,”宗策不禁叹息,“策从没想过,会遇到像陛下这样的君主。”
甚至比他最好的期望,还要更好百倍、千倍。
殷祝喃喃道:“我穿越的时候也没想过咱俩能搞到一起去啊。”
宗策疑惑道:“何为穿越?”
殷祝刚想解释,忽然后背一麻,整个人没来由地僵住了。宗策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脸色渐渐变得苍白,数息之后,开始剧烈喘气,像是在水中憋了许久似的。
“陛下,怎么了?”
“……没什么。”
刚才话要说出口的那一瞬间,殷祝的眼前闪过了一道白光,十分熟悉,他曾在梦里见过的——在遇到那白胡子老道士的时候见过。
看来还真的不能随便把穿越的事情往外说,哪怕是告诉他干爹都不行。
殷祝很是遗憾,要是能告诉他干爹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就好了,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战役、那些数不胜数的遗憾……可惜,只能通过一些别的手段来弥补了。
“你相信前世今生吗?”最后,他这样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