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瞿清雨无法遏制地觉得冷,他在寒颤中醒来,抱他的人很快察觉到异样,他手脚一阵阵抽筋,眼睑泛着脆弱的粉,不停往对方怀里挤,小声说冷。
没有灯,太黑了。
他不想光着,想穿衣服。赫琮山一抱他他却惊弓之鸟一般说“对不起”,把自己抱紧不肯穿衣服,下一秒仿佛知道自己待在安全的地方。平复一会儿,又开始发抖。
赫琮山心沉下去。
他完全不能离开一秒,刚有离开的意图怀中人就会开始发抖,他浑身抖得厉害。赫琮山不得不将他整个身体伸展开,手臂穿过他腋下的瞬间他就紧紧缠上来,呢喃着说冷。
他混乱地说“你抱我”,又说“亲一亲我”,很没有安全感的样子。赫琮山不断抱他,亲他,他仍然觉得不够。他清醒了片刻,浑身湿淋淋像从水里捞出来,怔怔地,尽量轻松地说:“我做了噩梦,长官。你要是嫌我烦……帮我拿更多的被子,谢谢。长官,打扰你睡觉了。”
他深蓝眼睛里淋过水,嘴里这么说,看起来却想要被抱。
赫琮山展开双臂将他整个裹进怀抱中,亲他濡湿的睫毛,耐心:“做什么噩梦了?”
瞿清雨在他怀里往下滑,把头放在他胸口:“还好,以为他跳下去了。”
军部有自己独立于上流阶级的管理体系,令行禁止。所有alpha军官受军事法庭管制。赫琮山多年远离政权中心,对现在的执政现状并不了解。他要面对的是一波波的虫巢,还有深居地下、不断扩大地盘的虫母。
军部的人只用做一件事——听从命令,指哪儿打哪儿。
执政官已经是记忆中非常遥远的事,赫琮山压着他的后背,眼底晦暗难明。
“你说谁要来?”加莎瞪着眼睛,“哪个高官?”
“执政官的义子,索弗。”霍持揉了揉太阳穴,“野战训练要推迟,他要在这里视察,向执政官报告训练进度。”
佘歇往压缩饼干上抹果酱,优雅发言:“……他懂什么,肚子里装大便的小宝贝,懂什么是射程什么是命中率吗?”
霍持咳嗽了一声:“也不能这么说。”
加莎冷冷:“执政官的义子没有十个八个也有七个,对基地更是放任不管多年,他怎么有脸顶着执政官的名头出来视察。”
“没办法。”霍持无奈地说,“下一任军医首席在这儿,他带了他的弟弟索西亚,想培养感情,为自己登上执政官的位置添一把火。”
“你说那个叫方诺文的小子?”佘歇皱了皱眉,“内定了?”
“十有八九。”
霍持相对沉稳:“他舅父在医疗机构深耕多年,方家为这件事准备充分,要不是十名投票人姓名尚未确定,黄金和星币早送上了门。政权和军权这么多年都不融合,你们多少也要为自己退伍后的生活考虑。”
佘歇擦拭着枪管,冷笑:“考虑什么,一枪崩了那群待在我们身后吃喝玩乐的监察长?”
“佘歇。”霍持警告了一句。
一连连长这时候突然想到什么,问:“这么多年我都还好奇那个传闻。”
他四下看了眼,压低声音:“军部四大谣言之一还记得吗,上校是某个军部长官的儿子……”
霍持制止他:“你的《士兵守则第3382条抄写一百遍,送到上校那儿。”
一连连长:“……好的,长官。”
“你在想什么?”霍持问一言不发的佘歇。
“怎么接待那小子。”
佘歇一条腿站在食堂座椅上,用枪抵住桌面,他眯了眯眼:“这些躲在我们身后贪生怕死的享乐之人,上校马上要离开,我真想先开枪,再受罚。”
野外训练在晚上八点开始,他们接到消息暂时后推。瞿清雨提前回到宿舍,阿尔维正好检查完内务,一群不合格的alpha抱着不合格的被子扎马步,双腿发抖。
“你的信。”
按道理讲没有人会给他寄信,瞿清雨疑问:“长官?”
阿尔维:“华西崇是你的老师?”
“是的,长官。”
“他的腿怎么样?”
瞿清雨:“机械支架几乎和原装的一样,偶尔需要维修。”
阿尔维脸色缓和,又说:“他在门口等你,你有半个小时。”
“替我向他问好。”
瞿清雨顿了顿。
休息区。
华西崇在和门口站岗的士兵交谈,一条金属支架的腿稳稳立在地面:“今年多大了,什么时候来训练营的,你们我记得是轮岗制……几十年前的事儿了,以前这里没有那么多樟树……”
瞿清雨安静地等他说完话,华西崇转头看见他,重重咳嗽一声:“出来了?”
瞿清雨扶着他:“没找个人陪您来?”
“这么一段路我还是走得了的。”
华西崇浑不在意地摆手,低声问:“怎么样,还习惯吗?有没有不适应的地方,这里面的alpha军官可没一个好惹的,训练人的时候各个是魔窟里出来的病菌。”
“坚持对你有好处。”在瞿清雨开口前他表情又变得严肃,“你的目标在那儿,别放过自己。”
“十票里面你要得到六票,这不是容易的事。方诺文那小子……”
华西崇语重心长:“不管结果怎么样,还是要尽力。”
冬风刀刮过脸颊。
瞿清雨说:“我知道,老师,我会尽力。”
“我来给上校送他的体检报告,有些事要当面说。”
华西崇长叹了口气:“他的信息素紊乱症太严重,影响到神经中枢,必须尽快找一个omega进行信息素安抚。”
瞿清雨手抖了抖。
“到什么地步了?”他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华西崇将纸袋递给他:“你看吧,到时候这种病例你也会遇到。或者再等两年,等你真的坐上军医首席的位置,你知道你会变成他一对一的军医,他所有的身体指标都会转到你这儿。”
高等级军官会有自己一对一的军医,上校是目前军部最高的长官,能与他构成搭档关系的人,是军医中最高职位的人。
那薄薄几张纸拿在手里重如千钧。
身边人忽然沉默,华西崇语气也相当沉重:“重要的是信息素紊乱带来的精神问题,幻听和臆想。”
“和一个omega在一起,完成终身标记,这么容易的事。”
华西崇暴躁道:“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把上校带走,送去绿湖疗养院,不管什么办法都得先进行信息素连接。”
这是他的职业,他也无意把负面情绪带给瞿清雨,于是又宽慰:“你也不一定会遇到这么棘手的病人。”
瞿清雨冲他微末地笑了笑。
华西崇又问他有没有碰到什么困难,当年他遇到过相同的事,野外训练他们没有睡整觉的机会,和医院急诊部门值班一样……说了什么其实瞿清雨并没有听进去。
风吹得他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层层立起来,他的心一寸寸往下沉。
——以诊断报告上白纸黑字的内容,那一刻会比他想象中更早到来。
alpha会有自己的omega。
瞿清雨垂下眼,他面临一个选择。
十票中他需要获得六票,而站在赫琮山身边的方式有两种,一,做暂时的爱人;二,做上下级。
前者不长久,后者只要他永不跌落,他们会永远有联系。
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他仅仅不甘心。
华西崇佝偻了身体,慢慢地走。
“你去休息吧,探视时间是半小时。”他说,“我一个人走走。”
“平路还能摔跤不成。”
瞿清雨知道这训练营里有不少他少年时的回忆,不再打扰。转身时他隐约觉得一道视线落在了背上,等到回头时洒满清辉的道路上仅有华西崇一人,冲他和蔼地笑了笑,说:“去吧。”
一辆黑车停在不远处。
瞿清雨视线扫过那辆车,唇抬起又平平落下。他毫无停顿地路过。
他穿得暖和,围了一条深灰的围巾,那条围巾十足的大,在脖颈上绕了两圈,垂在身后。走动起来太热,他取下围巾,于是露出一截白皙的颈,在渐远的微光中泛出一段白。
“训练营里也有omega?”
alpha在车上待了两秒,手指扣着方向盘。他身侧坐着自己后颈戴抑制剂环的omega堂弟,双手环抱一大束玫瑰花,过了会儿坐立不安地喊他:“哥哥,按道理来说是没有的,我们不下车吗?”
索弗沉吟片刻,问:“你见过的omega都喜欢什么?花?宝石?香水?我见到一位美人。”
omega显然怕他,怯怯说:“是的,他们都喜欢这些,哥哥。”
索弗的诗学得很好,他是一位文学博士。他想了许久,没有想到什么,倒是心情不错地哼起歌。
“我和你的嫂子已经离婚许久了。”
索弗再绅士不过地拉开车门:“索西亚,我见到了一位美人,他刚刚路过了我的车窗,朝我看了一眼。”
omega害怕地抱紧了花。
“好了,把你要带给方家那小子的花递给我。”
索弗伸出手,轻浮:“我得邀请他共进晚餐。”
omega浑身发抖,鼓起勇气:“那……他,他要是不愿意呢?”
“不愿意?”索弗煞有介事地思考,然后笑了,“索西亚,你知道我有许多办法,现在,把你手中的花给我,听话。”
那捧九十九朵鲜艳欲滴的红玫瑰明目张胆从军官大楼招摇到训练场地,在无数新生震惊目光中,无数alpha教官黑沉脸色中递到了瞿清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