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玉楼离开无妄城,燕飞光要送她回洛都。
沈曼云想起前几日自己和洛玉楼的相处,便想着出城送一送她。
她站在街道旁,看着护送公主的车队从她面前缓缓行过。
他们依旧陌生肃穆,和刚来到无妄城时一样。
高大的骏马在沈曼云面前走过,将她小小的身躯完全掩盖。
华贵轿辇之上是洛玉楼的身影。
她没朝外边看,似乎根本没注意到沈曼云。
沈曼云是希望有人能和她说说话的,她想起那天晚上洛玉楼钻进自己被窝的身影。
她很高,长手长脚的,要将脚屈起才能勉强盖上她的被子。
然后突然她就离开了,仿佛从没和她认识过,可能这位公主只是将她当做一时的消遣。
但是……就算是消遣,沈曼云也感到有趣。
她想,那天洛玉楼给她吃糖画的时候,她应该接过来尝一尝的。
无妄城里人潮喧嚷,沈曼云跟着车队出了城。
轿辇上,公主的侍女好像发现了她,她回过头来朝沈曼云招招手。
沈曼云对着她点了点头。
但车队还是没有停下来,轿辇里的洛玉楼也没什么反应,她们好像从没认识过。
沈曼云走到城门外,她看着雪原上纷纷的大雪与远处隐现的乱灵风暴,没有再往前走一步。
她以为洛玉楼就这么走了,这场与公主的邂逅虚幻得像镜花水月,一如天上挂着的紫色月亮。
沈曼云的眼睫微垂,她独自一人转身,打算回城里去。
此时,在前方带领车队的燕飞光停了下来,趁着这个时机,他回头去看沈曼云。
轿辇上,洛玉楼提着裙子跳了下来,燕飞光叫住她,和她说了些什么话。
风雪里,洛玉楼踩着长裙朝她奔了过来,嫩黄的裙摆被风吹得鼓荡飘起。
无妄城的城门正在缓缓关闭,沈曼云的步子慢,但也即将消失在关上的城门之后。
洛玉楼跑得越来越快,直到沈曼云听到她奔跑时踩在雪上的沙沙声响。
她回过头去,城门只留下一条窄缝。
沈曼云看见了洛玉楼,她紧紧注视着沈曼云的双眸,眸光里闪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戚与怅然。
洛玉楼奔了过来,一把将沈曼云紧紧拥在怀中。
她当真十分高挑,沈曼云踮起脚来,才将下巴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公主的怀抱柔软微暖,她呼出的气息带着淡淡的白花香气,可能是栀子或者是茉莉。
洛玉楼在走之前给了沈曼云一个拥抱,顺便给她带来了燕飞光留给她的话。
“燕将军说他会回来。”
“我走了。”
洛玉楼将发间的簪子取了下来,她的长发散落,有些失了一位公主该有的体面。
她将发簪胡乱佩在沈曼云的头上。
她说:“我不要了。”
沈曼云的细眉一挑,她说:“这太贵重了。”
她想起多年之前洛玉楼焦急找她的模样,一根算不上多贵重的发簪被这位公主戴了七年多——可能更长。
“不要了。”她说。
“好。”沈曼云应下她任性的话语。
远处,侍女也追了上来,她将洛玉楼给牵回去了。
沈曼云看到远处的燕飞光静默地转身,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这个方向。
他们隔得太远,沈曼云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在看自己,又或者只是在顾念着公主的安全。
洛玉楼乘上轿辇,沈曼云走回无妄城里。
她感觉自己发间的簪子坠得脑袋发沉,便将它取了下来,这发簪对她来说太名贵,她不舍得戴。
沈曼云曾在无妄城遇到了很多很好的人,他们有的离开,再没有音讯。
洛都像是一座会吃人的城池。
沈曼云在无妄城里看到支着小摊子在做糖画的小鱼,才欣慰些许。
“小鱼也会到街上卖糖画了?”沈曼云的两只手撑在膝盖上,俯身问小鱼。
“张爷爷今天腿疼,出不了摊啦,他让我替他卖糖画。”小鱼像模像样地说。
她抬起头来,看着沈曼云的脸,朝她伸出一只手。
小鱼的手指点在沈曼云的面颊上,替她拭去面颊上不知何时落下的一滴泪。
沈曼云有些恍惚,她没意识到自己落泪了。
“云姐姐,不哭。”小鱼踮起脚来,像她还是一条鱼的时候一样,朝她的方向吐了一个泡泡。
这个泡泡飘过来,被天上的落雪戳破,发出“啵”的声响。
沈曼云轻轻笑了起来。
她回了家,院子里暮兰在等着她,他姿态悠闲地靠在属于他的躺椅上。
恼人的公主走了,最开心的是他。
“回来了?”暮兰唤她。
沈曼云点头,她手里攥着一枚发簪。
她到屋里取了个好看的锦盒,将发簪放了进去。
“那位公主留给你的?”暮兰问。
“是。”沈曼云摆弄着发簪上如流云般垂下的流苏说。
暮兰翻过手中书页,半晌才说了话。
“你还记得之前答应过我的事情吗?”
沈曼云有些惊讶,她问:“什么?”
“六年多前,你要去看洛都的燕飞光。”
沈曼云想起了那天,她的灵魂住在燕飞光的身体里,和他一起看了繁华的洛都。
她看见他买酒,满怀期待地去了司礼监,而后孤独的身影走入喧嚣灯影下的大雪之中。
没想到这场大雪下了这么多年。
沈曼云也想起那天自己答应了暮兰要为他做一件事,但后来暮兰始终没提。
她说:“我想起来了。”
暮兰合上书。
“要做什么?”沈曼云以为暮兰要她兑现诺言。
而他摇头:“以后再说。”
——
燕飞光一去洛都,又是久久未归。
沈曼云早已习惯他的离去,她在这个世界度过的时光里,燕飞光不在的时候居多。
但他不在时候,她的生活过得如同没有色彩的黑白默画,唯有他出现时,这画卷上才多了些颜色。
或许,不要是燕飞光,其他人也可以,但青霓要忙无妄城的公务,小鱼也在学着自己最喜欢的糖画。
有的时候,沈曼云会到无妄城的城墙上散心,她会观察远处肆虐的乱灵风暴。
她会理解想要投身于乱灵风暴的灵息教派中人。
他们向往更加波澜壮阔的人生,即便自己生命定格在最危险的风浪巅峰,他们也前赴后继。
生活在越狭窄的环境里,就越向往广阔无垠的天地。
沈曼云双手托腮,趴在城墙上,思考着城外那些修炼者的人生,她想象不出任何画面。
不知什么时候,青霓站在了她的身后,她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东境失地不多,王上如今大权在握,名正言顺,无人胆敢质疑她。”
“再过三年——或许不用三年,全境皆归于她的版图之中。”青霓说。
原书里也是这么描述的,沈曼云想,青霓当真对局势有着敏锐的嗅觉。
“那以后不会有战争了。”沈曼云说,“到时候你就不用领兵出去打仗了。”
青霓笑,她拍了一下沈曼云的脑袋,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掩盖不住的细纹。
“有考虑搬出无妄城吗?
我记得西原城的城主容晴不是很想要你过去。”
“她要我过去当裁缝。”沈曼云摸了一下怀里装着血针的银盒说。
“西原城可比无妄城富有多了,去哪里当裁缝就是给达官贵人做衣服,酬劳会比在无妄城多上许多。”
“可是……”
沈曼云看着茫茫白雪,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不想当裁缝。”
“我不想给达官贵人做衣服,再好的衣裳,他们穿了一日就丢了……”
“我的劳动我的付出我的心血全部都没意义,随手就能丢弃。”
“我想做更有意义的事情,想救魂族——想看你,看小鱼,想……想看燕飞光笑一笑。”
“我还记得我那天救起星阑时,他看向我时眼里闪着的光。”
“也记得阿烈被接上手臂时强忍疼痛对我露出的笑容。”
“还有燕飞光……他伤势恢复的第二天给我煮了一碗粥,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食物。”
“我见到你,见到小鱼……见到你们所有人变得越来越好,青霓夫人——这才是我的愿望。”
青霓看着她,眼中露出些许震惊神色,她也侧身看着远处大雪中央的乱灵风暴说——
“多么美丽的,在黑暗里开出的花。”她的笑声沙哑低沉。
沈曼云眨了眨眼。
“那你自己呢?”
“我?”沈曼云微讶。
“你想过你自己吗?”
“没有。”沈曼云说。
“或许,我想见一见大雪之后的阳光,我还没见过雪季之外的光。”
“它会很温暖吗?”
“会。”青霓说,“它温暖得会让你忘记冬日醒来时见到的第一缕珍贵阳光,极盛极烈,直到让你厌弃雪季的一切。”
——
三年后,东境完全收复的好消息传来,至此,域内太平。
女主的登基典礼举行,同时,她与与她征战多年的莫家家主订婚的消息也传遍全境。
举国同庆,就连无妄城也张灯结彩,喜庆的红色直将寂寞的白雪覆盖。
十年,沈曼云很难想象自己竟然在书中的世界过了十年。
如果这是梦,那也早该醒了,所以这就是现实吧,沈曼云想。
她始终记得洛玉楼临走之前告诉她的话,她说燕飞光会回来。
于是,沈曼云经常会提着一盏灯笼去城门处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