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志铭里记载了太子生平,只说这太子名莲生,容貌俊美,性情机敏,武艺高强,亦懂阴阳术数。
其中有一段轶事,让白情看得瞳孔一震:莲生太子看着战友马革裹尸埋尸沙场,感到痛心,因此特意跟莲教中一位被称为‘巫应’的大巫学习了赶尸秘术,为的就是能将牺牲的战友们带回家,入土为安。
白情手指顿住,抬眸看向前方。
月色溶溶,洒落在景莲生的身上。
白情所见的是景莲生高大的背影,稳步潜行,像一艘沉默而巨大的船,手中引魂铃轻轻作响,破开山野里极致的静谧。
白情心里莫名一沉:原来是因为这样,他才学会驱尸……
白情沉思着:原来景莲生是经常征战沙场的将领,理应早已看惯了生死离合,心如止水。
然而……他却放不下辞迎。
杀过了那么多人,赶了那么多时间,送葬过那么多的战友,但惟独辞迎……
他要他活。
……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白情摇了摇头,像是要甩掉脑中不合时宜的嫉妒。
……不能莫名地嫉妒啊,我可是阳光小活尸,自燃小电车!
白情低下头,再次滑动手机,急切地想知道景莲生一辈子都经历了什么。
墓志铭提到了莲生太子护国有功,战功赫赫,而且正直清廉,在民间很有善名。
然而,墓志铭的后半段话锋一转,竟说“太子渐骄,其性好战,多言杀伐。不敬古莲,漠视国教,上以其悖逆国教,屡加训斥,太子反多顶撞,言辞不恭。上未忍重罚,乃禁足东宫,令思愆改过。”
白情愕然:好战,悖逆……景莲生是这样的人吗?
他目光继续下滑:“十月庚申夜,太子遽然暴亡。”
白情瞳孔一震:暴亡?……莲生是这样去世的?
他手指迅速下滑,便已落到墓志铭的最后一句:“然莲生既殁,上哀恸不已,念战伐有功,乃诏大葬,以彰其勋。”
就这么三言两语,便把景莲生的一生叙述完了。
他怔怔地看着手机,指尖不自觉地颤抖着,仿佛心脏被人捅了一刀似的。
白情心思翻涌,身体因为赶尸咒的控制,随波逐流地行走,踏着景莲生手中摇动的铃声,步步朝他行,却又僵硬地看着二人永远隔着一段不会被跨越的距离,只见得他月光下的背影,永远一样近,也永远一样远。
仿佛那背影既是他的指引,也是他永远无法触及的彼岸。
就在白情思绪纷飞时,景莲生突然停下脚步,手中那串铃声也戛然而止。
白情机械般迈动的脚步也猛地顿住。
景莲生回身扯下白情额头贴着的符纸。
符纸一离体,白情顿时感觉身体一轻,原本僵硬的四肢恢复了灵活。他却不是特别自在,反而不解地问道:“莲生……”
“噤声。”景莲生轻轻地将手指放在了白情的唇上,打断了他的话。
白情嘴唇紧闭,感觉到唇上碰到的是厉鬼的手指。
厉鬼的手指,自然是冷的。
但所谓冷热也是相对。
白情也是活尸,本也没有体温,碰着鬼的手,竟也觉得是暖的。
这叫白情越发确信:活尸和死鬼,真的就是天生一对!
尸骨已寒,却能互暖。
啊,好浪漫?爱了爱了
我们不结婚谁结婚?
景莲生哪里知道,自己随便一根手指也跟伏特加兑二锅头似的叫白情上头?
景莲生只顾着竖起耳朵,触感如蛛网般四散,捕捉那一丝不寻常的响动。
风吹草动间,一抹黑影在月色下掠过。
白情这才反应过来,目光随之而去:“是什么?”
“不过宵小之辈,我稍放神识,就落荒而逃了。”景莲生冷冷说,带着几分蔑视。
这副谁都看不起谁都能干死的样儿,就和白情初见他的时候差不多——盛气凌人,杀气腾腾。
白情原本觉得他这样蛮酷的,现在却有些心疼:就是你这么狂,死得才那么惨啊!
白情原本还拿不准景莲生这种个性哪能成了厉鬼?
在他印象里,厉鬼往往都是受了天大的冤屈,怨气难平,才会化作厉鬼徘徊于世间。
就景莲生这“不服就干,绝不内耗”的行事风格,谁能给他这么大的委屈受?
现在他明白了:是万恶的封建社会父权君权啊。
那破玩意儿,的确不是靠拽哥一人之力可以抗衡的。
景莲生淡淡看白情一眼:“既然被人盯上了,又快到有人烟的地方了,我们就正常行走吧。”
白情叹了口气:“那我三万块钱昧得不圆满啊。”
景莲生看着白情一副伤心沮丧的样子,抿了抿唇,拿起手机动了动手指。
白情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自己的手机响了,传来一声天籁之音——“付宝转账:10000元……”
白情瞪大眼睛看着景莲生:“怎么突然……”
景莲生说:“对你而言,要钱是一个乐趣,昧钱也是一个乐趣,那么,莫名收到红包应该也会是另一种乐趣吧?”
白情脸色一红:“别的都好说,主要是收到老公的红包……”
景莲生脸色一绿:……还是被喊老公了。
景莲生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和白情说清楚,让他有些边界感。
是的。
“边界感”——这也是景莲生学到的新词语。
景莲生想自己可能一直讲话不够直白,没令白情清楚明白自己的意思。
因此,景莲生只好拿着新学的现代汉语,正色地说道:“这位同志……”
“啊?”白情愣住了,“您喊我什么?”
“这位同志,”景莲生字正腔圆地说道,“为确保我方双方形式婚姻工作的顺利进行,有效避免不必要的误解与歧义,本人认为有必要明确一点:即双方关系应保持适度界限,在日常对话中不宜出现任何超越正常范围的亲昵用语……”
白情:……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即便是心动男神,此刻也是性缩力满满啊。
“是……是的,”白情干巴巴地说,“行了,我再也不叫你‘老公’了,那你能不能也别叫我‘同志’了?求求了。”
景莲生蹙眉:“这有什么问题吗?”
白情僵硬地说:“就你看日常有人这么说话吗?太奇怪了。还是跟平常那样讲话就好了。”
“好。”景莲生倒也没有执着,但略感惋惜,自己才刚学会这样的语言风格呢。
景莲生百年前所葬之地,是一处孤阴绝地,四周山峦如剑,峭壁耸立,风光既险且峻。
一路跋山涉水,景莲生和白情终于成功翻身越岭,踏入谷底,眼前顿时豁然开朗,一座繁华小镇映入眼帘。
老管家早已提前联系妥当,安排了专人接应景莲生和白情,为他们提供落脚之处。
当地人听说景莲生和白情是景家来的,也都十分欢迎。
原来,这里在百年前是一条很贫穷的村子,得益于景家的扶助,才发展成一个旅游业发达的小镇。
老管家大概知道景莲生和白情不宜住在热闹的镇上,便给他们订了距离镇子一段距离的一家民宿。
到了前台, 白情非常遗憾地得知老管家居然给他们安排了两间房。
白情:……这老管家会不会做人啊?
标准的老管家不都应该暗搓搓给我们安排一间房间,借口“对不起已经客满了”并意味深长地笑着说“许久没看到大少爷这么在乎一个人了”“少爷,老身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吗?
景莲生看着白情的神情,问道:“你是有什么不满吗?”
“啊,那倒没有。”白情很快就心思回转,秉着乐观态度,很快就自洽了,笑着说,“我懂了,婚前几天不能睡一起嘛。没事儿,咱们夫夫不老不死的,要长长久久,也不争这几天。”
景莲生倒没好气:看来刚刚警告他要注意言辞分寸,他是完全没听进去啊!
但看在小活尸有脑疾的份上,便也不好计较。
白情自己住了一间,拿起手机滑动,心里却想:不和他住一间也好,免得他发现我一直在搜他的事情。
可惜,关于景莲生的记载实在太少了,只有墓志铭上的只言片语。
白情抿了抿唇,转念一想:景莲生是太子,那辞迎又会是谁呢?
白情脑中滑过应知礼对辞迎的形容:“他风度翩翩,饱读诗书,出尘绝艳,清雅内敛,不食人间烟火……”
白情的思绪迅速飞转:这样的人……莫非是……
景莲生是古莲国太子,他的交友圈应该不会很广阔,基本能集中在权贵人士之中。
然而,根据应知礼的描述,这个辞迎是一个不慕名利又出尘绝艳之人,这样的人又不太像是权贵。
联想到古莲国信奉宗教,将莲教视作国教,太子这样尊贵的人也要向莲教大巫讨教术法,那么,这个既地位显赫又不为名利所动的人,很可能就是莲教中的一员。
而且,辞迎不仅是莲教里的人,应该还是莲教里地位很高的人物,不然也不能保持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
毕竟,基层牛马都是要下地拉磨的,哪儿能脚不沾尘啊?
按理说,景莲生的墓志铭里只提到一个莲教中人,那就是巫应。
但白情不太觉得巫应是辞迎,因为这个“应”字,一看就晦气,八成是应知礼那个晦气师伯。
“不过,应知礼居然活了一千年……”白情摸了摸下巴,心下一惊,“那我的师父岂不是也是千年老东西?”
白情摸摸脸蛋:亏我还觉得自己也是老货,现在看起来,我说不定还真的是这群人里最年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