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栩妍的话让时岁沉默许久。
她出神地手指搅拌着面前的果汁。
“我吗…”
“我的出现。”
时岁低下头,嗓音很轻地散在空中,“于他来说,可能更像一个错误。”
说话间,时岁的记忆,回到和晏听礼的第一次见面。
不是在晏家。
而是更早。
高一,时岁随父母来到京市上学。
为了把她送进顶级高中,享受京市的教育资源,时跃费了好大一番力气。
不仅用尽家中积蓄在京市买了房,替她迁了户口,还求助了在教育系统的大学同学,又是送礼又是请吃饭,时岁才得以迈进附中的大门。
这里的学生,成绩只是衡量优秀的基础指标。
他们还要参加各种各样的竞赛,训练营,有些赛事名称时岁甚至都闻所未闻,内卷程度可见一斑。
时岁不止一次庆幸她是艺术生,不然依她的成绩,任她爸时跃怎么塞钱送礼,估计都摸不着附中的门槛。
时岁背着画板,刚来附中的那天,给她登记的老师让她先去集训班报道。
附中理科见长,几栋楼交错都是各年级理科班,其他文美体班,在旮旯角各处分布。
时岁绕了半天,也没找到美术集训班在哪。
盛夏的暑气还没褪去。
在外边走了许久,时岁实在口渴,便就近从小门去了身后的建筑。
在自动售货机买了瓶冰水,吨吨喝了几口,时岁才长吁口气,觉得活了过来。
这处清凉解暑,时岁一时不想动,便多呆了一会。
四处打量一圈,她发现这儿似乎是学校的大礼堂。
刚开学,大家都忙着报道领书,这儿便显得十分冷清。
时岁又闲散地喝了几口水。
突然听到几道清脆的钢琴声,不成调,像只被人用手指漫不经心敲过。
有人在弹琴?
她有些好奇,便不自觉地,抬步朝里走。
透过外边许久没有打扫,不算清晰的窗。
时岁弯腰,朝内探入一只眼睛。
看到了台上,不算新的钢琴上,神气地立着一只尾巴翘得高高的三花猫。
小猫爪蹦蹦跳跳,踩在钢琴上。
响出几个不成调的音符。
而在钢琴旁。
穿着附中统一夏季校服的少年,面容迎着光,左手放在琴键上,腕骨冷白,骨节也修长得不像话。
小猫在右边乱踩出一个音。
他便在左边按琴键和声。
一来一去,凑出奇怪却又可爱的音调。
自得其乐得很。
直到小猫似乎察觉到站在窗外的时岁。
尾巴警觉地翘一下,跳着钻出另侧的窗户缝隙,一溜烟跑掉了。
少年动作一顿,蹙眉。
像是有所觉,侧眸,朝她的方向看来。
时岁也顺势看清了他的脸。
她呼吸一窒,伴随着瞬间错拍的心跳。
“你吓跑了我的猫。”他视线淡淡扫过来,语气不是很开心。
他应该只能看见窗边的影子。
明知道他看不见自己,但莫名的羞涩让时岁从所未有的慌乱。
她想到自己流了很多汗的额头,刘海是不是也油得黏在了上面?
时岁攥紧手中的冰水。
来不及思考,便仓皇跑没了影。
后来开学典礼的新生致辞上。
时岁知道了他的名字。
晏听礼。
真好听。
她想。
在这样尖子生聚集,各显神通的地方。
他的名字也依旧如雷贯耳。
不过对这样的人,除了仰视,时岁再没有更多的想法。
她是个很佛系很怕累的人。
暗恋一个差距太大的人,太耗情绪了。
还是做一颗安静吸收阳光的绿植,守护好自己的能量吧。
于是整个高中,时岁便混迹在芸芸学生中,偶尔听闻他又得了什么奖,考了多少分,跟着唏嘘两声。
晏听礼在她眼里,从来就不是一路人。
什么夸张的形容词在他身上都不为过。
一直到那日,时岁走进富丽堂皇宛如宫殿的晏家别墅。
回忆戛然而止。
周栩妍怔愣地看着时岁眼中无意识地滑下来的
晶莹泪珠。
“岁岁?”她连忙过去,揽住她的肩,“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
时岁摇头:“我没事。”但情绪过于低沉,嗓音哑得不像话。
周栩妍看得心疼,大骂晏听礼:“这个死变态,到底做什么了?”
时岁用手去抹,才意识到自己又流了眼泪。
“…不是。”她轻声说,“我就是。”
时岁顿了下道:“很累。”
她早就知道的。
和一个距离很远的人在一起,就是会很累。
明明胆子这么小。
为什么会鬼迷心窍一样,去入这个必定没有结果的局。
“我和他,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步?”
她擦着眼泪,怀疑地说:“是不是我把他变成了这样。”
记忆里,那个和小猫一起弹钢琴的晏听礼,好像突然变得模糊。
“不是你。”周栩妍轻拍她脊背。她虽然不能理解时岁突然而然的崩溃,但还是被她身上哀伤的情绪感染,“他性格就这样,和你有什么关系?”
时岁将头埋在周栩妍胸腔。
长达两年积蓄的压抑和酸涩,在决定真正离开这刻才得到出口。
她颤着声线。
在周栩妍耳边说:“妍妍。我喜欢他。”
周栩姸震惊,“现在还喜欢?”
时岁闭上眼睛。
轻声说:“喜欢的。”
她根本没法再骗自己。
一个胆小的人。
竟然也会很喜欢一个不可能的人。
明知道会很累。
却还是一直喜欢到能量耗尽,才舍得离开。
四月的第二个周五。
当天下午,时岁和《西方美术史的老师请了假,和苏涵一起去参加了全国大学生动画设计的决赛。
比赛地点在市会展中心。
参赛选手需要展示汇报,做三到五分钟的讲解。
中午,时岁收到了晏听礼的消息。
他又要逃课,说想过来看她拿奖。
时岁只回复苏涵也在。
晏听礼隔了很久,发过来:[我想见你]
后面又跟了一句:[很久没看见你]
清明她从公寓离开后。
他们都没再见面。
晏听礼没有发消息让她过去,时岁便更不会主动提。
或者说。
除非晏听礼能把她绑走。
她再也不会愿意过去了。
他语气并不像以往强势。
时岁看着屏幕,想到了他偶尔示弱时,会垂着眼睫,轻轻在她耳边说话。
像是知道她抵抗不了。
但一旦轻信掉入他的温柔陷阱,便又是一轮轮的高压和强迫。
时岁心硬起来:[你别过来,苏涵在]
有些事情,也必须让苏涵知道了。
因为他们,她才蒙受了这么多不明不白的委屈。
“岁岁,我看了你这次的作品,”怔愣间,苏涵挽住她的手臂,笑眯眯地说,“我很喜欢你的画风。”
时岁有些受宠若惊。论专业能力,苏涵是比她强的。
她莞尔:“谢谢你,你的作品我也很喜欢。”
苏涵得意地晃晃脑:“谢谢。拿奖就各凭本事咯。”
两人互相看着,相视一笑。
现场的比赛氛围不算轻松,三到五分钟的陈述节奏很快,超时也会扣分。
时岁有些紧张,上台前,轻轻吸气缓解紧张。
好在她排练的多,表现也不错,还算满意地顺利展示完。
她下台,看到晏听礼发来的消息:[很棒]
时岁立刻环视周围,但人太多,实在没法找到他。
生硬地发:[你还是来了?]
那头隔了许久。
才回复:[我现在走]
时岁盯着屏幕。
一切都是他故意示弱,不要掉进陷进。
她强制令自己狠下心肠,敲屏幕:[那你现在走,别被苏涵看见]
比赛结束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半。
苏涵叽叽喳喳地挽着她的手臂出去,边评价下午看到别校作品。
“看来看去,还是咱俩的最优秀。”她眉飞色舞地说。
时岁抿唇看着她笑。
但想到接下来要坦白的事情,她笑容收敛,轻轻拉住苏涵的衣袖:“涵涵。”
苏涵被她喊得心软软:“怎么了?”
时岁:“我有点话要和你说。”
餐厅的灯光明亮,衬得桌上菜肴色泽鲜艳,很是诱人。
但桌面却一片安静。
被苏涵的视线看着,时岁的头越垂越低。
“对不起。”她轻声道。
“no。”苏涵抬起手,制止她,“我不听什么对不起。”
苏涵不笑的时候,表情和气质都很高冷,满脸生人勿近。
两人面对面沉默了会。
苏涵:“你为什么现在才和我说?看我一直傻傻去追晏听礼,很好笑吗?”
“我没有。我从来没有笑过你。”时岁去拉她的手,却被苏涵躲开,她继续去握。
苏涵顿了顿,还是没有甩开她的手。
“羡慕我什么?羡慕我追不上男人吗?为什么不早和我说?”
时岁斟酌着言辞,努力和她解释。
“行了,”苏涵眼圈泛起红,倏地站起身,“说来说去,就是你从来没有把我当朋友。”
她撇嘴,扭开脸:“我不和你玩了,我们绝交!”
说完,苏涵转身就要走。
时岁连忙追上去,去拉苏涵的手哄人。
“别拉拉扯扯的。”苏涵鼻音很重地说,“我说了,不和你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