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然第一次和明德中学鼎鼎大名的陈慕舟打交道, 是因为她的朋友许云想。
她是在开学了一个多月之后才转学过来?的,班里的人?脸都还没?认全,就被许云想悄悄塞了个手机到手里。
暑热犹在, 女孩子却脸色苍白,额头全是虚汗,说话的声音也有气无力:“然然, 你帮我打电话给?阿舟,让他买止痛药和卫生巾进来?, 要他快点。”
通讯录里被置顶的人?就是他, 尾号0520。
后来?才知道, 那?天是他的生日。
许云想在洗手间里吐完了一轮,衣然才听到电话震动。
那?头的男声还带着微微的喘息声, 显而易见,是跑了过来?的。
“麻烦你了。你带衣衣出来?,我泡了红糖水过来?, 让她先吃药。”
衣然扶着许云想出去?,就看到女生洗手间不远处的男生——寸头, 锋利流畅的侧脸和极为优越的大长腿, 胸腔起伏,领口的扣子松了三?颗。
看着不好惹的气质, 手上却拎了个白色的袋子和一个米白色的保温杯。
开口也极为有耐心:“我兑过温水了,不烫。……昨天我就说让你不要吃那?个抹茶冰激凌了吧。我帮你请假, 让王叔来?接你?”
抱怨里都带着熟稔的温和。
陈慕舟。
她并不陌生的名字,转校来?的第一天就听同桌的女生提了好多遍, 学校贴吧里校草评选的第一名, 人?气几乎是第二名的两倍。
更?瞩目是他的恋情,同班的许云想, 两个人?公然同进同出,一向狠抓早恋的教导主任却视而不见。
然后贴吧里又有人?隐晦提了他的家?世。
学校实验室那?些新设备,新的校车,还有正在动工的礼堂……你们看看谁家?捐的。】
……难怪班主任在讲台上三?令五申不准谈恋爱的时候,大家?的目光都羡慕地投向这两人?。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实在美好。
正值下?午第二堂课的上课时间,校园里几乎没?人?走动。
衣然和陈慕舟一左一右地扶着中间的少女往校门口方向走,陈慕舟半途开了口,还是商量的语气:“能麻烦你陪衣衣一起回去?吗?她一般头两天都比较难熬……我去?请假,到时候将今天的作业告诉你们。”
衣然点头。
同为女生,她当然能体会?痛经的苦楚。
在门卫室等了十?几分钟,就有一台低调的商务车开了过来?,恭敬地将两人?请到了车上。
后来?要回家?的时候,司机还在楼下?等她,语气端正:“阿舟说你是衣衣的朋友,交待让我将你安全地送回去?。”
同桌的女生说他性子野,脾气也不大好,唯独对?许云想是例外。
衣然心说这不挺正常一人?吗,为人?周全也礼貌。后面转念一想,可?能她沾了许云想的光。
那?是她们第一次打交道。
各自的身份是许云想的女性好朋友和许云想的男性好朋友。
——许云想后来?知道她这样的定义,笑得不行:“说得好像左青龙右白虎一样。他在我这儿是无性别?人?士,可?男可?女。从小一起长大,看腻了他了。”
两个人?实在太熟悉,小时候一起泡浴缸里洗澡,幼儿园里掉牙流鼻涕,小学健美操比赛上忘动作,再?到初中逃课去?隔壁城市追星被家?长发?现……彼此的糗事记得比对?方还要牢固,早就丧失了俊男美女的滤镜。
再?次有交流是在有一天的值日后。
衣然打扫完教室和走廊的卫生正要离开,楼梯间响起男生打闹走动的声音,夹杂着篮球触地的“砰砰”声。
一群穿篮球服的少年满头大汗从走廊经过,飘落两张湿透的纸巾。
擦了汗,就那?么轻轻一团,从指间飘落。
衣然出声:“我们班的卫生已经打扫干净了,麻烦你们捡起来?。”
有男生回头轻轻扫一眼,不置可?否的语气:“美女,你动手捡一下?又不费力。”
“你也有手有脚,能扔就能捡,更?不费力。”
马上有恼羞成怒的声音加入,“叫你一声美女还给?你脸了是吧,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猴样……在家?没?吃饱啊!”
衣然身体一僵,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有声音替她开了口。
“吃你家?大米了?管这么宽。谁扔的?”
她一回头就看到了陈慕舟,单肩背着书?包,校服身影在楼道的灯光里越走越近,停在她身侧一臂远的距离。
自己班的地盘,被人?扔了纸。
陈慕舟面冷声沉,语气强硬:“要么谁扔的谁捡,要么我压着人?来?捡。”
陈家?小少爷上学不足三?个月,显赫家?境和顶风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校园。
对?面的人?摸不清他的底细,灰溜溜走过来?捡了纸巾就走。
走廊又瞬间安静了下来。
两个人虽然有个共友许云想,但实际话都没?有多说过一句。
“谢谢。”
“不客气。”
第二天早自习,许云想就来?找她说话:“那?群人?嘴巴可?多了,你来?之前我是咱们班最高的女生,他们看我瘦,就一直‘猴子’‘猴子’的叫我。现在你比我高,又结了梁子,他们肯定还会?这么叫你的。”
果不其然。
偶尔在走廊或是校园里遇到那?群人?,总有人?不冷不热地从鼻孔里“嗤”一声,再?阴阳怪气:“咱学校里不种香蕉吗?饿坏了猴子怎么办?”
衣然面不改色地经过,只做没?听到。
这样毫无意义的口舌纷争除了浪费她的时间,毫无益处。
谢文宾在生了儿子之后,生活费给?得越来?越慢,越来?越少。
到后来?干脆不接她和母亲的电话了,只发?了一条短信过来?:我和你母亲离婚已久,你既已改随母姓,就不是我谢家?的女儿,我自问对?你仁至义尽。现在不求回报,只求清净。而你弟弟尚年幼,吃穿用度都是钱,还需考虑他以后结婚买房的事情,压力颇大。】
一段话说得不文不白,倒是将他的心思说了个透彻。
母女俩为了省房租,从小区房搬至城中村。
衣夙早年间车祸伤了脚踝,走路不大方便,只能挑不需要大幅度运动的岗位,快餐店洗碗,早餐店包包子。一天下?来?也累得够呛。
十?几岁的少女,见风就长,又添了几分生活的愁思。
申请了学校里的贫困生补助,衣然甚至还瞒着母亲悄悄接了附近一家?小孩儿的小学数学辅导。
这样的生活里,几个年轻男生的风言风语自然算不上什么。
她甚至隐隐羡慕他们,只有生活无虞才分得出那?样的精力出来?。
再?后来?。
她和许云想在体育馆里被这几个人?围住,嬉皮笑脸“猴子”“猴子”的叫。
也是陈慕舟和班上的男生冒出来?,和人?打了场篮球,把球砸叫得最欢的人?的脸上了。
检讨书?是许云想和衣然两个人?替他写的,小少爷胳膊上缠了绷带,还不忘指点她们,“由于我的错误认知?……这句话删掉,我哪错了,唯一的错处就是不该在有摄像头的地方砸人?。”
许云想:……
衣然:……
这是和其他人?嘴里全然不同的陈慕舟,冒进但义气,聪明但……没?用在学习上。
衣然不止一次听到他向周围的人?借作业,语气散漫:“反正我也学不成我哥那?样……”
陈家?的家?务事她偶然从许云想那?边听了些只言片语,很快将碎片拼凑了起来?。
作为家?里最小的儿子,基因到陈慕舟这边好像出现了细微的变异。
他大哥和二哥拿第一名简单得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家?里的荣誉展示柜每年一换,地下?室甚至专门辟了一间屋子来?存放那?些证书?和奖牌。
待两人?进入公司了,工作做起来?也跟他游戏里砍僵尸一样,毫不费力就做得很好。
而到了陈慕舟这里,成绩麻麻,三?天两头因为不及格被老师叫家?长;运动能力也似乎差点儿意思,网球高尔夫和马术都以受伤结尾。
人?人?都说,他足够好命出生在陈家?,再?强求其他,就有些过分了。
而他似乎又认命,又不大认命,瞒着家?里偷偷报了吉他课,又悄悄去?卡丁车俱乐部练习。——这是许云想悄悄说给?她听的。
俱乐部在郊区,离衣然的大姨家?不大远。她回家?的时候,有很多次在公交车上看到有跑车呼啸着从那?里开出来?,不知道那?上面是否有他和他的朋友。
那?时候的他脸上有少年才有的志得意满和阳光,和课间略带自暴自弃气息的人?截然不同。
再?看他就眼神不自觉地带了一丝理解。
痛苦和烦恼从来?不会?因为人?含着金汤匙出生而减少,甚至还会?因为这层耀眼光芒而忽视皮囊下?的真正追求,连说出来?都仿佛带了炫耀。
少年依旧桀骜,偶尔才会?流露出一些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迷茫和挣扎。
有一次受台风天的影响,海城下?大雨,学校提早下?课。
司机来?接陈慕舟,许云想要去?外婆家?,将衣然托付给?了他。
临走前神神秘秘跟他交待:“她在生理期,不能受凉。”
校门口来?接学生放学的车排成长龙,雨声喇叭声喊叫声,响成一片。
那?么大的雨果然没?有淋到衣然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