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小年前, 张平君把公婆接了过去过年,还说把家里布置的很妥当。锦娘就同罗玉娥道:“你们左右两边住着,反而是抢手货, 若真死心塌地跟着人家, 人家就觉得不管怎么对你们,你们还上杆子,就不珍惜了。”
罗玉娥听了这话, 心里很难受, 她觉得女儿真的为她们着想太多。
事事都想到她们前面。
以前总觉得有宅子,和儿子媳妇住一起就好了, 因为千百年来,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但是他们夫妇现在有自己的田地, 哪里住不爽快了, 就回自己庄院。平日, 回去乡下了,上汴京还能带些土产上来,总觉得腰杆子都能挺直。
送走爹娘, 迎回了宁哥儿, 宁哥儿过了十三岁之后,个头见长,跟吃了窜天猴似的。
“娘,还是家里暖和。”宁哥儿笑道。
原本宁哥儿准备在太学住几日就回来家中,锦娘也同意了, 没想到住了几天,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搞特殊化,所以还是在太学住下了。
锦娘笑道:“你看你,快过来坐下, 咱们吃一盏热热的杏仁饮才好。”
宁哥儿只觉得口干,这杏仁饮味道不甜腻还回甘,一口直接饮尽。又胡乱用帕子擦了嘴,才笑道:“您不知晓咱们太学的舍长要出去买柴,我常常听您跟我说家里耗费,一听就知晓哪些贵了,哪些便宜。”
国子监的斋长舍长,很多都要出去为斋里学子买吃食炭火这些,也算是一等锻炼了。
不过,锦娘道:“你年纪小,你们舍长也让你一起出去么?”
“您不知晓到了年底课考的时候,都想考的好些,谁耐烦做这些?我这不是被拉了壮丁么?可儿子能够出来透透气也是好的。”宁哥儿想起太学生也有不少眠花宿柳的,那些人都太不正经了,读书的人不读书人,专好这些。
若是有些人原本家境好就罢了,偏偏有的家境不好,浪费家里的钱,去做坏事。
母子二人正说着趣事儿,定哥儿过来了,筠姐儿也揣着汤婆子过来了。大家有说有笑的,欢聚满堂。
筠姐儿觉得很高兴也很满足,但是从屋子里出来,她又有些落寞。年后没几日,她就得出嫁了,魏家肯定是没有自家这样的,即便魏家已经算是她自己家外最熟悉的一个地方了。
从懂事起,她就在魏家读书,后来逢年过节和魏家也是往来频繁。
可是魏家其实和蒋家氛围完全不同,魏家更重规矩,父母与子女之间都森然法度,很讲究尊卑上下。
她去了人家家里,还会像在自家这般惬意吗?
就像宋娘子,靠着宋家何尝不是曾经的天之骄女,只有她让人家不痛快的,何尝有人家让她不痛快的事情。
然而,一旦宋家塌下 ,曾经的政敌举凡一点小事都做文章,宋家子弟只能做富贵闲人,有那等还一如往昔的,不仅害人还害己。
便是宋娘子现在都敬陪末座,江颂这样的傲气的人,也变得圆融许多。
小年之后,很快就到了除夕。
门上的门神对联都焕然一新,桃符旧的也取下来,换上了新的。
蒋羡正在书斋读书,他以前读书是为了功名,如今读书倒是为了悦己。虎头从外端着托盘进来,托盘里放着一碟薄如蝉翼的春饼,一碟凉拌的豆芽菜。
他颇重口腹之欲,但也会很节制,吃一日重油荤的,连续三日就会吃清淡些的。
见虎头放下菜,他问起:“娘子吃的什么?”
“娘子吃的青菜肉粥,配着几样小菜,还有一个煎夹子。”虎头道。
他们提菜都是在大厨房提的,一目了然。
蒋羡点头:“那你也帮我弄些青菜肉粥来吧。”
虎头立马出去了,又心道郎主如今越来越爱跟着娘子学,娘子要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也真是的。
等吃完中饭,他就到了正房,见妻子正在描花样子,娴静如水。
“娘子,刚歇了大半年,又要做针线了啊?”蒋羡笑问。
锦娘则道:“你不知道如今时兴的样子又和往常不同,你看以前的领抹都是一条满绣最好看,如今却在领抹上销金,在牙子上绣些小朵儿的花,显得秀气。”
秀气中还得露出奢华,这便是最近时兴的。
蒋羡虽然爱美食华服,但现在成日穿官袍,回到家里,只求舒适简单就好。这时听锦娘形容,他忙道:“娘子给我做一件吧。”
“早知道我就不说了,你最爱这般。我举凡说什么好吃,你就说‘娘子,我也爱吃,你给我买’,我要说哪件衣裳好看,你也是让我给你做。”锦娘没好气道。
蒋羡嘻嘻哈哈,一把抱住妻子:“谁让我有全天下最好的夫人呢。”
锦娘嗔了他一眼,拿他没办法。
今年除夕没去老宅,只有他们一家人过年,但锦娘丝毫不觉得冷清,反而很高兴,这才是她们真正的小家。
只是看向女儿时,她的心微微刺痛:“筠姐儿,今年是你在家里过的最后一个年,日后——”
筠姐儿也有些垂头丧气不开心。
却听她娘道:“日后,拐个女婿回家过年。”
筠姐儿失笑。
蒋羡却道:“娘子,别胡说,若是被魏家听到了,七郎怕是不许来咱们家了。”
锦娘挑眉:“这就看咱们家女儿的本事了。”
魏家除夕却很开心,范氏和王氏都在婆母跟前布菜,魏夫人道:“你们且坐下吧。”
范氏笑着凑趣:“太太,明年过年,咱们家就多添了新人了,您也多个人伺候了。不过,要说高兴,最高兴的人怕是七弟了。”
难得魏夫人调侃儿子:“这几日都不吃牛羊肉了,说是发物,怕吃多了脸上长痘子。”
“咱们七弟原本就一表人才,如今又如此保养,咱们未来的七弟妹怕是比不过了。”范氏虽然年纪大,但是性情反而更活泼些。
王氏则在一旁笑而不语。
魏七郎自然很注重仪表,他虽然不敷粉搞的那么隆重,但绝对是头发衣裳都整整齐齐,脸上也要干干净净,他洗面膏就有十瓶左右。
今日除夕,他越发把自己收拾的很好。
这倒不是他一开始就这样,而是前些年去蒋家住的时候,他就察觉到蒋羡是这般的。他的衣裳永远熨烫的整齐,头饰和衣裳搭配的极好,甚至一起出去住时,他才知晓男人其实也是要保养的。
也难怪这么些年,蒋羡走到哪里都有人夸他神仙中人。
过完年没多久,筠姐儿就嫁过来了,自己平日若好好地,偏成亲的时候脸毁了,那就完蛋了。摆着指头算算,没有两个月,他也有夫人了。
比起魏七郎的欢喜,筠姐儿的离愁别绪,孙大姑娘深觉为人媳妇的不容易,倒不是说孟夫人苛待她,而是素来规矩如此,做儿媳妇的在婆婆面前就矮了一头,受了委屈不分辨反而是好事,若一味分辨,即便你是对的,那都是不对。
这样快活的日子,高兴的是男人们,忙碌的是女人们。
便是林氏,这般高门贵胄的女儿,在孟夫人面前也是小心殷勤,她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初二回门,她带着孟三郎一起回娘家,周四娘子看到女儿喜极而泣:“好孩子,总算回来了,我和你爹盼着你们许久了。”
“娘,这是上等燕窝红参,一样一包,您平日滋补吃燕窝,若是炖鸡汤,便用红参,都是极好的。”孙大姑娘道。
这些东西因为孙大姑娘准备嫁妆,家里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了。
周四娘子虽然生于周家那样的中等官宦世家,但是刚嫁过去的几年孙世琛未中进士,全靠孙家接济,每年赁房花销几百贯,好容易中了进士,期集、打点、路费也耗费了不少银钱。做官这几年,虽然偶有盈余,但家中开销大,房子买了之后几乎捉襟见肘。
紧接着女儿备嫁妆,现银就得五百贯出去,还不提衣裳、首饰、家俬、器具,要了老命了。
然而就这些东西在孟家看来还嫌弃稀薄,这些话孙大姑娘不会跟她娘说,以免娘自责,无论如何,娘已经是把最好的给她了。
年初三,锦娘她们家的戏酒,年前早定好了弹唱、杂耍、说书的,只消让厨下杀鸡烹羊就好,如今这鸡都是自家庄上的,羊是买的河西那边的,酒是照旧定会仙楼的,没办法,人家会仙楼会做生意,平日只要有新酒都会送一坛过来。
不似别的店家专门做杀熟的生意。
邻居们如孟夫人一老早就过来帮忙了,她这个人其实和很多人都相处的一般,但和锦娘却是处的不错。
锦娘这里也有她娘和弟妹帮忙,再有魏七郎也是早早的就过来了,大家还一处先用了饭。
“姐姐,我特地把陈皮鸭送了些来,这可是我家的老方子,吃过的人都说不错。”张平君笑道。
大多数女人嫁人之后很容易有一种心态,就是觉得自己是姑子娘家人,难免地位要高些。但对于锦娘而言,她自己就是自己的靠山,说白了,以前还觉得有弟弟会门楣提升,后来人家儿子读书更胜一筹,这个问题就不是问题了。
张平君那日接罗玉娥回家的时候,姑姐其实还敲打过她:“帮扬哥儿从外调入汴京,是你姐夫帮的忙,我们这里不必你们谢,但是工部几位上官家中,你们还是得打点一二,要不然人家不说你们,反倒说我们。”
表面上说的是工部的人,实际上说的是蒋羡。
你可以不用谢我,但是必须谢蒋羡。
这般,张平君和魏扬俩人重新备下蒋羡喜欢吃的茶,一幅上等文房四宝,还有专门给锦娘的绸缎,锦娘也是说到做到,她不要自己的,只要了蒋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