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 锦娘从驿站收到罗大的信件,剖开信里的夹层,里面还夹带着金梁桥铺子的赁钱和两个庄子的银钱, 一共是六百贯的。她甜水巷铺子的赁钱在五月份才能收租, 所以现下只有两处的银钱。
但这也够了,锦娘让蒋羡先去提钱:“我手里原本有四百两现银,如今家里送了六百贯, 咱们不如拿些钱在此地置办个庄子, 买些良田、果园。”
“咱们怎么又有这么多钱了?”蒋羡还想问锦娘,她之前不是说只有二百多贯要用一年, 到了去年年底才帮他买了一双皮靴,今年这就又有一千贯了。
锦娘点头:“是啊, 还有呢, 我的观音坐莲台的佛像画好了, 我还绣了佛经在底下,这幅我让陈小郎问过,能卖二百多贯呢, 再有我甜水巷铺子那边还有二百多贯没送过来。”
蒋羡想起自己刚领的俸禄, 忍不住摇头,“娘子,我这做官了,还是得靠你养啊。”
“胡说,我赚的那四百两, 人家不就是看在我是你娘子的份上才请我做全福娘子的么?”锦娘眨了眨眼。
蒋羡感叹:“娘子可是比我有钱多了。”
锦娘笑嘻嘻的:“那你要陪我去看看田亩, 我虽然了解了不少,但是总觉得只是纸上谈兵。”
选田可是重要的事情,不能够随意, 况且,锦娘又道:“你现下做亲民官,不是也得了解民生疾苦么?”
“好,娘子说什么,我绝对支持。”蒋羡举双手支持。
买田这不是一时的事情,得细细察看,锦娘则给自己裁几尺缎子给自己做一件新衫,这缎子还是顾家送的,都是最时兴的缎子。
至于筠姐儿和宁哥儿各做两套,便让悯芝做。悯芝如今有了身孕,正好也不必出门,锦娘只管让她好好养着,只做些针黹。
她先做了一件嫩黄地兰花暗纹的抹胸,再做一件天青色缎子领抹绣玉兰花的对襟长褙子,下边银红的裤子配白纱裙。
这是现下吴县最时兴的穿法,嫩黄配天青色,她手艺好,可以省下绣匠的钱来。
锦娘不喜欢有钱就挥霍,她父母当年就只是有点小钱,她就能读书识字在汴京典房,让她学刺绣学做工都比别人要强几分,只是最后没什么嫁妆给她,她也辛苦。如今锦娘也希望能够替女儿存一份嫁妆,不会让她将来过的太辛苦了。
自然,现下她也是为了她们夫妻,钱财不投资那等太过冒险的,虽然获利大,但容易打水漂,还不如买些土地宅子来的实惠。
阿盈则道:“娘子,你为何不打一顶金冠子啊?”
“你呀,不知道那金冠子多贵,就是田娘子那顶八两重的就要四百贯,我的当年打的时候还要四十二贯呢。有那些闲钱,我还要存下来以备不时之需。”锦娘摇摇头。
想到这里,锦娘手中做着针线,说真的天天做厌烦疲倦,隔一段时间做,还有点兴奋,锦娘开始绣领抹。
外头有人递了一封梅红的帖子过来,锦娘打开一看,竟是通判娘子的,这是请她去昭德寺赏花。
“难得,竟然请了我。知军大人年初回京述职,如今平江军都是由通判代理,卫娘子可谓是先声夺人啊。”锦娘笑道。
阿盈最喜欢打扮入时了,连忙撺掇锦娘道:“娘子不打金冠子,总得做些时兴的冠子带吧?”
锦娘想来也是,又让人套了马车,专门去了绢花巷,金银冠子她不打算再做了,想做像生花的冠子。只是进去了几家,都觉得太过繁复,要不就老土了,好在有一家的荷花冠子做的极好。
阿盈忙上前问价:“不知这一顶荷花冠多少钱?”
“您看咱们这荷花冠子底座饶了两圈的珍珠,荷花顶上也缀了一颗珍珠,给您说个实诚价,最低六贯,要不然我这价卖不起。”掌柜的见进来一位年轻妇人戴着帷帽,身边跟着下人仆从,立马就喊了一个价。
锦娘虽然喜欢,但不是冤大头:“这圆熟的小珠子我在汴京就买过,一颗五十文,两浙路的湖州就产珠,你们做生意的恐怕买的更便宜。加上你这么点绢纱,三贯六钱,我就直接买了。”
掌柜的欲哭无泪:“娘子,算你有见识,但这冠子您还的价也太狠了。”
“我这个价钱已经是很公道了,我也是诚心跟你买啊。”锦娘看这珠子也不是什么名珠,就是很普通的珠子。
掌柜正欲说话时,见一青年女子走了出来,她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头上簪了几朵绢花,很是素雅好看,她身条极长,倒生的秀丽。
“东家。”
原来是这女子才是东家,她原本神情淡淡的,就跟见到客人还价,司空见惯似的。只是没想到看到方妈妈,立马上前道:“方妈妈,未曾想在这里碰到您,真是有缘。”
方妈妈见了她,倒是有些尴尬:“是蔺娘子啊。”
说罢,又在锦娘耳边耳语几句。
锦娘方知原来这就是今年元宵节被拐子掳走的富商之女,当时还要自备嫁妆嫁给蒋羡做二房,吓的蒋羡赶紧阻止了。
这边方妈妈又介绍道:“这是我们娘子。”
蔺娘子连忙请了锦娘去内室坐,锦娘和蒋羡成婚之后,丈夫比她小几岁,又生的这般俊俏,怎么可能没有这样的事情。只是多半人知道他已经成婚,便作罢了,如今蒋羡已经做官了,要做二房送美人的肯定会多许多。
甚至有人觉得人家家里没有妾侍通房,女人名声不好,反而劝女子接受。
可这种事情,锦娘不是相信蒋羡是相信自己。
故而,她对蔺娘子还很正常:“不曾想是你家的本钱,俗话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蔺娘子经此一遭,日后必定否极泰来。”
蔺娘子却十分尴尬,她早年许了一门亲事,那男子却死的早,故而今年元宵原本欲放花灯求良人不曾想被拐子拐走了。她被拐走的那一刻,简直是万念俱灰,没想到后来峰回路转被县尉救下。
蒋县尉据说出身名门,少年进士,人又英俊,虽说有正室,但他们这样的子弟,便是三妻四妾也是寻常,蔺娘子没有太在意,岂料天下还真有那等只对老婆好的痴情种子?蔺娘子不知蒋县尉正妻是何等人,今日却偶然道左相逢。
不曾想人家开口就是安慰她,蔺娘子先称道一声好心胸,又偷偷打量锦娘,见她二十多岁的年纪,脸上薄施脂粉,只觉得肌光胜雪,眸光潋滟,端看脸只觉得清雅可人,颇有书卷气,再看体态却是隆胸纤腰,与相貌完全相反,真是样样都长在了男人的命门之上。
蔺娘子有些自惭形秽,只干笑:“您说的是,奴家也希望能承您吉言。”
锦娘也不是什么人生导师,但是怕她被掳走后,有心理创伤,倒是忍不住多劝解了一句:“蔺娘子年纪轻轻,体貌康健,家资富有,你如此鲜亮明媚之人,将来必定也能有鲜亮人生。”
蔺娘子愣了一下,笑容漾开了来。
锦娘就准备告辞,蔺娘子立马要把方才锦娘看中的珍珠荷花冠送给她,锦娘哪里能白要,一定要出钱,要不然就不要了。
好说歹说,蔺娘子只肯收下三贯,多的就不肯收了。
荷花冠买到手后,锦娘又去绣巷转了一遍,这毕竟是她的老本行。苏绣真是瑰宝,锦娘逛的流连忘返,见人家有的在绣双面绣,之前她没功夫研究,现在借着要买绣品看人家绣,她似乎觉得也不难。
她看到双面绣常用的针法包括绕针、抢针和滚针,那绣娘起针时,将线尾剪齐,从上面刺下,又在离针二三丝处起针,将线抽剩少许线尾,正式下针时将线尾压住,连线几次短针,将线尾藏没,使正反两面都不露线头。
再有她们绣的习惯把针垂直,不刺破反面的绣线,确保双面针脚、丝缕、针迹点滴不露,达到两边一致,天衣无缝。
锦娘自然也不吝啬,买了一把双面绣的扇子和一把双面异色绣的扇子。原来所谓双面绣,最主要的便是藏针。
出了绣巷之后,锦娘又去了附近的果子行,给两个孩子带了两份樱桃煎,自个儿则买了些荔枝、新胡桃、嘉应子和金桔。
她不知道别人家孩子是如何,便是她自己小时候,如果爹娘出门去,每次回来的时候小孩子都会期待爹娘带些新鲜的东西回来。
故而,她出门一定会给孩子们买些吃的,甚至是丈夫她也没忘记,买了几盒点心回去,也算是满载而归了。
很快就到了去昭德寺的日子,这次她们要坐船过去,锦娘今日穿的是几年前做的芰荷装,当年她做芰荷装的时候,完全以《离骚中的“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
抹胸是韶粉色莲瓣状的,外面则是荷叶绿色的对襟罗衫,底下则是比浅粉要稍微深一点的菡萏色,如此层层叠叠,又配上荷花冠,连宁哥儿今日都闹着要锦娘抱。
可外面天还微微有些凉,锦娘里面穿了一件绵裤,外面则把自己貂鼠的貉袖披在外面。
包娘子还未见过有这样的衣裳,一看就价值不菲,不是普通的绣匠能够做的出来的。甚至把田氏今日穿的衣裳,都比下去了。
以前蒋羡初来,锦娘低调谨慎为主,现下蒋羡办了几桩大案,受到上面褒奖,这又有不同了。锦娘做人依旧低调,但是却不会太过小心了。
她们坐的是一条画舫,能欣赏到沿岸的风光,桌上的小几摆着果碟点心。岸边杨柳依依,锦娘忽然似有所感,她还能帮蒋羡做一套柳叶的纱绸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