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娘子爱吃鹅, 故而她这里放着各式各样的鹅,田娘子送的水晶鹅、锦娘送的烧鹅、齐娘子送的炖鹅汤。每当这个时候,她就是最高兴的, 一边吃着鹅, 一边翘脚看礼单。
外头裁缝送了三套衣裳来,都是上好的洒金的衣裳,包娘子连忙让人给了这裁缝工钱, 又喜滋滋的试了一遍, 又从账上支钱让人打了钗环耳坠,如此还尤嫌不够, 从私房钱里拿了三十两,打个四个金镯子。
只是打了金镯子后, 才发现钱袋里只有零碎几两银子了。
“娘子, 您怎么把私房都拿出来了?”巧儿作为包娘子的贴心人, 一心为她算计。
包娘子待巧儿与别人不同,自然说心里话:“你不知晓,新上任的通判夫人请我们去赏梅, 通判夫人的花宴之后, 知军夫人的女儿及笄,我总不能金镯一对成日戴一样的吧。”
她嫁妆薄,浅浅两口箱子还是些“西瓜装”,都是丫头的装束,水红的裙子, 翠绿的褙子, 哪里穿的出去。
巧儿也觉得是,主仆二人又商量回礼,包娘子想别人送的布匹直接从嫁妆匣子里拿就罢了, 她却只有再从公中支钱买去。
要说梅县尉有没有钱,他常常缉拿犯人,替主簿催收税款,手里自然是有钱的。但这些钱大头都在梅县尉本人手里,一部分用于公中走礼,还有包娘子和妾侍们的吃穿用度,但这些不是钱,要攒一份私房钱也不容易。
包娘子一心想着那日出风头,自是早早筹划。
却说顾家二姑娘的定礼,锦娘又去了一趟,两次一共得了四百两,两担茶饼、十六匹时兴缎子、四匣香料、两根老党参和两盒翠花。
锦娘先把东西都收拾到箱笼里,再从手上拿了八贯替蒋羡和她自己各买了一双皮靴,冬日在外行走,穿皮靴鞋子不容易进水。
蒋羡的皮靴外面是湖蓝地仙鹤纹,锦娘的皮靴外是正红折枝牡丹锦,蒋羡穿上很合适,问了下价钱,方道:“娘子总是想着我。”
“我也买了一双,今年要去参加新任通判夫人的梅花宴。”锦娘笑道。
她有个打算,吴县土地肥沃,良田每亩三贯,若是买上百亩,也不过三百贯。这次做全福人得了这些钱,其实已经尽够了,但她也不能把手里活钱用完,等明年蒋羡的俸禄来了,再有汴京的赁钱送过来,不如索性置办一个庄子。
但是她在此地人生地不熟,也不能贸然买,买了管理也是有问题。所以还得慢慢寻摸,无论是田还是人。
吴县一斗米六十文左右,一亩良田约莫每亩收获两到三石,也就是一年就入账六万钱,大概六十贯左右。若是汴京发灾,这边的米面也能运过去,不至于饿肚子。
可是将来若是不在这里做官了,不可能为了六十贯来回,不如多存些钱,日后也多买些。
好歹也是个进项。
想到这里,锦娘平复了一下自己进账的喜悦,又继续去绣观音了。
蒋羡正吃茶,见锦娘还在绣观音,不禁道:“娘子,你如今少做些针线,仔细眼睛。”
“我现下每日也就闲暇的时候做一下,平日两个小鬼头缠着我,我还没那个功夫呢。”锦娘笑道。
夫妻二人间或说几句话,多半还是自己做自己的事情,等到午饭时,锦娘才放下手中针线,和孩子们亲香。说起来筠姐儿聪明记性好,弟弟宁哥儿记性却更好,不过才一岁多,锦娘教过的图册,他看了就会读,着实让锦娘也惊讶了一番。
但姐弟二人比起来,筠姐儿性格更讨喜一点,宁哥儿有自己的个性。
“娘,我还要听《晏子使楚的故事。”宁哥儿央求道。
锦娘点头:“好,等会儿我就讲。”
一岁多能把话说的这么清楚,她摸了摸儿子的头,她跟小孩子们说的都是什么《一鸣惊人《晏子使楚或者是《孙敬闭户的故事。跟宁哥儿这样小的孩子,便是教蒙学所学的《急就篇《太公家教。
她自己会先写一个教案出来,会用浅显好理解的方式讲出来,这也是蒋羡很佩服锦娘的原因,她是真的永远活的非常充实。
下午陪了会孩子们,锦娘又把自己去花宴的衣裳找了出来,让阿盈熨烫之后又薰香,再把首饰拣出来,到时候直接让阿盈梳妆。
很快就到了梅宴这日,齐娘子约定了出门的时辰,去府衙参加宴会,自然得戴冠子,锦娘成婚时有一顶冠子,后来蒋羡中了进士之后,她打了一顶如意云形银冠,银底上用金银错錾入花纹,胎底轻薄不会压脖子,同时因为银质地也便宜不少。
冠子两边再簪时兴绢花,髻前用金梳篦,发髻后插花式并头金簪。
等发髻梳好后,再换衣裳,抹胸则着白色梅花暗纹罗,又穿同色中衣,再穿天水碧缎面绣折枝茶花的丝绵夹袄,外面再罩一件柔粉色素锦貂鼠皮貉袖,腰间系张九郎曾经送的花鸟玉佩手腕上戴的婆婆刘氏送的玉镯。
没办法锦娘就两件皮袄,貂鼠太贵,因此只做短装,能少一半的钱。过几日去知军夫人家中还要穿的,所以她今日先穿貉袖。
头饰,衣服穿完,最后脚上再蹬上新买的茜色的挖金羊皮小靴。
打扮妥当她才去齐娘子那里候着,齐娘子今日戴着缕金银团冠,身上裹着厚厚的皮袄,其次就是田娘子,戴着如意云纹金冠,身着紫色猞猁皮袄。
她们俩都是戴着如意云冠,但锦娘的是银底的,她的是金做的,锦娘倒是不以为意,反而道:“姐姐也是在汴京的沈家铺子做的么?看起来成色不错。”
田娘子笑道:“不是,我是在临安府做的。”
“咱们俩的样子是一样的,就是我的是银的,姐姐的更好看。”锦娘心想金冠价钱是银冠的十倍,何须浪费那个钱,自是一笑而过。
田娘子情商极高,连忙道:“我看妹妹的更好看,錾金进去更显得波光粼粼。”
三人如此说着,见包娘子最后来的,她戴着金冠,衣裳倒也华丽,洒金的云锦长袄配着鹅黄的长裙。
这几日都下了雪,地上又有些雪水融化,所以鞋子很容易浸湿,锦娘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穿了皮靴,否则鞋子肯定全部要湿透了。
包娘子见田娘子和锦娘都同样戴的如意云冠,只是二人一金一银,又笑道:“你们俩倒是凑一块去了。”
锦娘道:“我们俩眼光很像。”
田娘子听了有些不过意,听锦娘这般说还笑道:“是啊,怪不得我与妹妹这般投缘。”
包娘子平日与锦娘交好,意识到自己说这话不妥,见好就收,倒是又岔开说起别的来了。等齐娘子收拾妥当,见众人到齐了,立马招呼大家上轿或者马车,一齐去府衙。
一般旁的县衙的属官当然没这个机会和府衙官眷频繁往来,但吴县是首县,和府衙的官眷同住一城,就便宜多了。
却说吴县的县衙都已经是有花园,颇为富丽,府衙更是更上一层楼。
白雪皑皑之地,点点黄色的腊梅,如冒出的新芽似的。通判夫人卫娘子年纪三十六七上下,穿戴不俗,通今博古。
齐娘子领着锦娘她们过来行礼后,这外面冰天雪地,内里却是一溜雁翅似的火盆烧的旺旺的。大家也不比去雪地里赏花,而是透过菱花窗,捧着热茶,看簌簌的雪落在腊梅上。
当然重点不在赏花上,还是大家联络感情更重要。
锦娘等人自然都跟着齐娘子一起奉承这位通判娘子,包娘子以为自己打扮的十分光鲜,今日别人会高看她一眼,只是却事与愿违。
她们一行人在这里,完全说不定几句话,不过是投壶、打双陆,吃了一席酒,还弄的她们都得送一份礼来。
包娘子不免回去时,怨声载道,她底下鞋子全部湿透了,巧儿还仔细取下她的冠子道:“我替娘子收好,免得被人摸了去。”
“嗯,去完知军家里,就先替我还了当铺去,万万不能让人看到。”她倒是有个银冠子,但戴过一次就被田娘子比下去了,自然得在当铺借了一个金冠来戴。反正她们是官,当铺的也不敢随意过来讨要。
当然,她为了怕人说闲话,也是戴完就还了。
之后,又去知军家中,锦娘这次戴了当年成婚婆家送的百花如意鎏金银冠,身着粉紫镶边淡紫折枝梅花纹样缎面羊皮长袄。这次去,又是陪坐陪聊,还说不得几句话。
锦娘倒是不着急,还对阿盈道:“这就是冷板凳,冷板凳坐热了就好了。”
方妈妈笑道:“您说的极是,既然她们也给您下了帖子,那就表示她们也是知晓您的,若是咱们刻意表现,就太露骨了,人家还会拿你取乐。娘子这般,才有官家娘子的样子。”
除了知军通判娘子外,还有推官娘子和本地大户,也不打肿脸充胖子,把顾家送的翠花拿出来,配成一套戴,又有她之前成婚的嫁妆里有一套金累丝的首饰,也是拿出来戴。
当然,其中锦娘也看出了不少门道,有些人是利用筵席交际,有些人是游走其中帮人保媒拉纤,还有些人纯粹为了结交人,多拓宽一条人脉。
锦娘之前在船上学的投壶、双陆也有用武之地,女眷们都是玩这些,或者打打叶子牌。当然,她也会从中套取信息,就像在推官家里吃到的鲜藕、腌的晚菘都是自家庄上产的。甚至她家还有柑橘园,种的是宋朝最有名的平江府洞庭柑,贵的时候一颗就一百文,价钱是现代大家耳熟能详的耙耙柑数倍。
推官家见她爱吃柑橘,还送了一角黄柑酒给她,锦娘回来之后立马做了笔记,她若买了地,不能只种粮食,还要种一些经济作物才行。
蒋羡从外回来,见锦娘穿着桃粉的夹衣,嫩绿的半臂袄儿,正在书桌上认真写着什么,娇俏的让人心动,他连忙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