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了进士之后, 按照习俗得摆烧尾宴,锦娘素来都是多大的脑袋戴多大的帽子,总觉得日后还有好多日子要过, 不会真的发疯似的, 为了面子办十贯一桌的大席。
但是甜水巷的宅子太小,家里都满满当当的,锦娘就同蒋羡商量, 要不要在会仙楼包下一层专门置办酒席。
在会仙楼办有面子, 且人家也有相应的菜单,也不至于寒酸了宾客。
“我去问了一下, 他们愿意把二层包给咱们,宾客一共二十六桌, 每桌四贯三钱, 酒水包含在里面, 每桌还送果碟六盘。另外,我还准备了伴手礼,一盒樊楼的点心, 这个倒是不贵, 一盒八十文。”锦娘算了算差不多要一百多贯。
锦娘还把菜单给蒋羡过目,蒋羡见这里有鲜果六碟,干果六碟、咸酸小吃、蜜饯不提,十道主菜,有羊肉、鸡肉、虾肉、螃蟹都有, 另外还有六道下酒菜。
蒋羡自是同意, 亲自拟了帖子,让刘豆儿、罗大、陈小郎三人帮他去送帖子。
周家当然是第一批收到帖子的,蒋氏欢喜的很, 原本她父亲故去之后,兄长不过恩荫小官,还不耐烦做官,蒋家门庭衰落,现下倒好,她娘家这次一次中了两位进士。
当然,这次她女婿孙世琛也中了,可蒋羡是一甲第八名,蒋晏是二甲第五名,孙世琛则是第四等,差点落到第五等同进士出身了。
如此想来,还是娘家人可靠。
蒋氏正喊了儿媳妇张氏过来,婆媳二人此时倒是摒弃前嫌,开始准备贺礼。
更别提蒋放家中,蒋放之养母,也是蒋羡的表姨母,连忙打发人去周四姑娘那里请周三姑娘回来,准备一起去甜水巷帮忙。
却说,周三姑娘正和周四姑娘说起摆酒的事情:“肯定是要摆的,妹夫的同年,师长,还有咱们娘家亲戚们,都得请的。”
周四姑娘从未办过这般宴席,只好准备要请四司六局的人过来,正好听三姑娘的婆母派人过来说起,蒋羡准备在会仙楼办。
“会仙楼?”她不禁咋舌,应该不便宜吧。
这周四姑娘平日甚少出门,顶多就是往官眷处走动,她只知道京中似樊楼、会仙楼这样的酒楼都是大地方,肯定不便宜。
周三姑娘笑道:“去会仙楼也好,甜水巷位置太小了,那里恐怕招待不好。”
此次宴席之后,锦娘这里收到不少好礼,刘计相送了一扇紫檀屏风过来,蒋家大伯父送了阇婆簟,这是上等的凉席,睡在上面凉如玉,一床十五贯左右,再有就是收到各种上等香料,上等绸缎、茶叶、胡椒等等。
锦娘带着阿盈、悯芝二人收拾了半天才登记在册。
殊不知众人对这次酒席印象也很深刻,红木正中就用大的篾篮摆满各种能插戴的鲜花,宋人最爱鲜花,锦娘把自己旧年的一件褙子拿去和卖花娘子做了交易。
且每一个花篮都不相似,有的摆着秋葵、栀子、百合、广玉兰、石榴花、蜀葵等等,看起来美丽热烈。有的呢,在黑藤的篮子里放着樱花、白牡丹和绣球花清新雅致。
再有琳琅满目的菜色,酒水,大家都吃饱喝足,还带伴手礼回去,自然满意的不得了。
蒋羡这边只请了晚宴一顿,不欲抢蒋晏的风头,蒋晏则是要办三日流水宴席,蒋羡和锦娘还得去那边帮忙。
这次,蒋氏对锦娘可算是亲热的紧,还关心道:“期集之费准备好了没有?”
“已经准备了。”
期集费不菲,但怎么也要出,锦娘笑道。
蒋氏夸赞道:“我就知道你是个能干的,家里家外打理的井井有条。”
您以前可不是这么对我的,但就像蒋羡说的,面上还得应付一二,她道:“您真是过誉了,我还年轻,好些事情还要四处请教呢。”
“快别这么说,你那酒宴就办的很好的。”蒋氏也突然很会说话了。
许氏为了这次的流水席拿了不少本钱出来,却见席上众人都和锦娘说话,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些当然也被周四姑娘看在眼里,她丈夫孙世琛和蒋晏是同榜进士,原本从蒋氏这里论也是亲戚,她便随嫡母来了。
周四姑娘见锦娘还是挺平静的,没有什么打脸蒋氏的举动,反而还道:“我还多谢您送了我一道度牒。”
一道度牒,一百三十多贯,这可是宋朝的有价证券。
“那也算不得什么。”蒋氏大方起来是真大方。
锦娘心想丈夫成了进士之后,身边所有的人都成了好人,其实四姑娘也是这么想的,她丈夫两次不中,此次一举中了进士,个中滋味大概也只有自己能够品味了。
不过,此次倒是见到了随张氏一起过来的香茗,二人对视了一眼,寻了个机会在一处说悄悄话。
香茗笑道:“姐姐真是有福气,蒋家十六郎君如今得中进士,等将来授官,姐姐就是官夫人了。”
她是真的非常欣慰,头一次看到靠自己改命之人。
锦娘道:“这也要多谢你呢。对了,你怎么样啊?”
“我,我挺好的。”香茗低头不语。
锦娘握着她的手道:“你别骗我,到底如何呢?”
香茗莞尔:“锦娘姐姐,做人通房有什么好不好的。我本是签了死契的丫头,去二爷那里也是一条出路,况且他对我也颇维护。”
“这就好,你也多留心自己的身体,若是生个孩子,便是如吕小娘那般,也有个依靠。”锦娘也是站在香茗的位置上替她着想,没有子女的通房或者妾侍,下人们都会看人下菜。
别说下人们了,就是上人们也是如此,那时候蒋羡没出头时,她们对自己是怎么一幅面孔,如今又是怎样的一幅面孔,她清清楚楚。
香茗听的认真:“好,锦娘姐姐的话我记在心里了。”
锦娘又想起后宅多寻人看病,也不认识谁,她倒是觉得娄四娘的品行不错,医术也颇高明,故而道:“我之前产后调理靠金梁桥的一位叫娄四娘的女医,你日后若是调理可以找她看看。”
这么多年,锦娘姐姐还是这样,想的很周到,香茗早就被卖到周家,当时一直如姐姐般关爱她,教她手艺的就是锦娘姐姐。如今,自己做了通房,二者身份已经有这般大的鸿沟,锦娘姐姐却依旧为自己想的这么周到。
“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姐姐你了。”香茗道。
锦娘笑道:“我也没真的帮你什么,不过是随口说几句,你的路终究还是你自己走,日后别让人抓到把柄。忍一时之气,怎么都要好好活着,坚强的活着,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再难得时候都得活着,才有转机。”
她一直在想嫣红,那是她在周府的时候对她很不错的人,提点她许多,可惜后来……
香茗也说起曾经针线房的旧人:“秦霜儿受不了守寡的日子,奚三娘子看她受不住,就打发她出去了,我听说她给一个布商做外室了。”
“她其实手艺还挺好的,为何不去找个地方做针线呢?”锦娘想起自家绣铺的朱绣娘,在她这里做的这几年,都攒了快百贯的家资了,人家完全是靠自己双手挣的。
香茗不屑道:“她曾经和我说最痛恨的就是做针线,她只想过那些享福的日子,想要人伺候,花红柳绿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其实是香茗所向往的,锦娘姐姐的人生才是她想复制的。
“不提她了,我可能等我家官人的官位下来,就得外放了,家里我爹娘你都认识的。若是你有什么麻烦,只管去找她们。”锦娘握着她的手道。
香茗点头,“也只有姐姐你一直记挂我了。”
这么多年,她们共同话题还是周家,所以还是说来说去绕到了周家来,香茗有些怜悯的道:“大姑娘的身体并不是很好,听说没多少日子的活头了,王家那边准备选续弦了,大夫人很生气。二姑娘这几年却是被打磨的圆滑多了,来信也是越来越客气,三姑娘和四姑娘却成了赢家,日子都过的挺好。”
蒋氏为了长女次女几乎把周家钱财掏空,三女和四女反而几千两就打发了,然而嫁出去之后际遇完全不同。
但锦娘则道:“大姑娘嫁入宰相府邸,听闻当年生孩子差点就难产而去,是周家让人拿了老参天山雪莲在旁,才缓过来,又过了这么十年。二姑娘呢,脾气也并不好,却嫁到姨母家,人家总能原谅她,其实她们已经很好了。”
人家有试错的成本。
锦娘想若是她生孩子难产,家里哪里买的起那般名贵的药材,即便全部钱拿出来买了,恐怕家里就得破败了,如此可能还救活不了呢。甚至是三姑娘这般,蒋氏也不会那么上心,其实大姑娘和二姑娘很幸运了。
香茗一想,也是这般。
二人还欲说几句,阿盈在门口道:“娘子,筠姐儿醒来正急着找您呢?”
锦娘这才和香茗告辞,今年筠姐儿已经三岁了,断奶之后,都是她在带,怕女儿等着急了,赶忙出去。
此时习秋正抱着筠姐儿过来,筠姐儿今日穿的一身紫色纱裙,右肩从脖颈到手都是缝的已经做好的蝴蝶上去的,衣裳上绣着各色花样,就似蝶恋花似的,十分可爱。
“娘。”筠姐儿揉着眼睛。
锦娘温柔的蹲下道:“怎么了?是不是眼睛里进睫毛了。”
小孩子总是有些莫名的孩子气,锦娘哄了她半天,她语气温柔,自带一股母性,蒋羡正和周存之蒋放在说话,听到妻子的声音就暗道不好。
不是他草木皆兵,实在是妻子太招人了,相貌清纯似露珠,性情却异常善解人意,可又不是那等绵软软弱的,有主见不强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