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夜幕降临, 新房红烛正噼里啪啦的烧着,烛油从灯盏上滴到了桌子上,橘香赶紧用布抹了去, 又听“吃吃”的笑声, 橘香看过去,原来是伺候姑爷的两个丫头。
她知道她们笑她傻,但橘香不在乎, 她要替自家姑娘把屋子守好。
这个时候恰好外面有了响动, 方才还嘲笑橘香的两个丫头立马如离弦的箭嗖的一下去守在门口了。
此时,当然是锦娘先回来了, 蒋羡还要在外面陪他们吃几杯水酒,如今已然是累极, 但是她心里很高兴。从做人奴婢, 到臭水巷难以下脚的巷弄, 再到甜水巷,最后到这样的大宅子。她每一步都走的很扎实,也在进步。
回到屋里, 阿盈替锦娘把钗环和身上的大袖衣裳都褪下, 锦娘坐在床边,看向房里两个生脸的丫头,这两个丫头倒是知机,立马跪下道出名姓。
“奴婢习秋/悯芝给十六奶奶请安。”
锦娘笑道:“起来吧,我这里没这么多规矩。”又指着阿盈和橘香道:“这是平日伺候我的两个丫头, 大家互相见过, 日后可要好好相处。”
阿盈素来机灵,立马上前道:“我就是阿盈,日后可多要向姐姐没请教了。”
习秋和悯芝连道不敢。
锦娘又问她二人可是家生子还是外头买来的, 都说是府中的家生子儿,伺候蒋羡三年了,她遂赏了她们一人三十六个铜子儿的赏钱,二人都立马道谢。
“我看这里仿佛是个新院子啊?”锦娘问道。
习秋点头:“是十六郎君要成婚,夫人才让八奶奶把这里辟出来的,重新修整了一番。”
“嗯,那浴房在哪儿?”
“就在正门旁边的耳房里。”
“那你们让人准备热水过来吧,我想梳洗一番,等会儿郎君回来,也是要梳洗的。”锦娘吩咐道。
习秋和悯芝连忙听命出去,锦娘才给了阿盈和橘香一人一百文的赏钱,又道:“还有你们一人两尺缎子,一人一丈红麻布,阿盈你开了箱子,都分一分吧。”
她们作为贴身丫鬟,当然会分的更多,自古亲疏有别嘛!
她们俩的房就在西边的耳房里,蒋家提早就知晓要陪嫁的人,早已安排好了地方。
等习秋和悯芝提水过来的时候,锦娘便先过去沐浴梳洗一番,这浴房倒也巧妙,正门开了俩扇门,可以从外入,也能从正房直接打开侧门进去。
趴在木桶里,她想成亲可真累啊,蒋家虽然没落了,但是规矩太多了。听莹娘说安平她家成婚的时候,就直接进了洞房,没这么多的规矩。
沐浴完之后,她又洗了头发,没办法,头发上用了好些桂花油还站着鞭炮屑和灰,以前做丫头的时候梳洗不方便,托人买洗头膏子,还买一些劣质的,以至于头皮长包,到现在还未好,故而她洗头发洗的很勤。
蒋羡也没有料到自己回来时,竟然遇到美人出浴,她头发蓬到两旁,发梢还带着水汽,显得脸儿更是小巧莹白,轻纱寝衣,曼妙的曲线毕露,他立马别过眼去。
“娘子,我,我端了饭菜过来。”
锦娘莞尔,“我好像还真的有点饿了。”
大抵是因为蒋羡比她小几岁,所以她在他的面前非常从容,又让人把她的橘瓣轻纱灯搬过来桌旁。习秋和悯芝很快把饭摆好,随着阿盈鱼贯而出,毕竟是新婚夜,都不好打搅新婚夫妇。
俗话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觉得美。
“你不吃吗?”锦娘见他不怎么动筷子,又催道。
蒋羡笑道:“我这就来吃,娘子觉得菜的味道如何啊?”
桌上四菜一汤,有水晶烩、炒笋片,还有银丝肚、酥独黄和一碗红焖羊肉。锦娘属于不怎么挑食的,只道:“都很好吃啊。”
蒋羡挑眉,却一瞬间恢复正常:“嗯,娘子说的是。”
锦娘反过来问他:“那你爱吃什么呢?我是完全不挑食的人,除了苦瓜和虫子不吃,别的都吃。”
非常日常的谈话,蒋羡甚至很少和别人说的那么日常,他浅笑道:“我也不挑食,只是我爱吃一道叫黄雀酢的菜,先将黄雀收拾干净,然后用酒洗,擦干之后,用麦黄、红曲、盐、椒、葱丝等拌匀,放入坛子里,铺一层黄雀,铺一层香料,装满之后盖上箬叶,用竹片固定。等卤水倒出,再加上酒密封起来,等想吃的时候取几只出来,倒是极其美味。”
居然还懂这么些吃的,这样的细致,又要穿好的,又想吃好的,一般人养不起。
锦娘对宋朝市面上的食物也算是吃了个遍,尤其是在文绣院的时候,每天中午都在外吃,她道:“你爱吃的黄雀鮓我倒是没吃过,可是我在在州桥的一家分茶店吃过一道很好吃的煎鹌子,那里在巷子最深处,好些老饕在那里吃,每日最多不超过十桌,他是把鹌鹑和鹌鹑蛋一起做的,秘诀是先煎炸再和他秘制的卤肉在一起熬煮,不能说香飘十里,至少香飘三里是可以的。”
“听你这么说,我倒是想去尝尝了。”蒋羡好奇。
锦娘笑眯眯的:“好啊,日后有空一道过去。”说罢,又问:“相国寺的烧朱院去过吗?”
蒋羡立马点头:“自然去过。”
“其实还有一家店也不输相国寺,是在会仙楼附近的一家脚店,起初我还觉得店面小,怎么人如此之多,后来去过一次才知晓,我觉得比烧朱院的更好吃。焦脆裹着鲜嫩柔软的肉质,汁水四溢,满嘴噙香,还有他家有一种特别制的干粉里面放了蚕豆碎末,想想都觉得吃一口很幸福。”锦娘歪着头看着他。
蒋羡看到她的笑容,觉得她笑起来太甜了。
吃的差不多了,蒋羡喊人进来,习秋拿了茶进来,锦娘拿起来漱口,阿盈心道原来这茶是拿来漱口的,平时她们在魏家都没这般过。
饭桌撤下,悯芝找出寝衣给蒋羡,如此,她们方下去,房里就不必她们伺候了。
蒋羡去浴房之后,锦娘立马在奁盒里拿出鸡舌香含在嘴里,又慢慢的用细麻布搓着头发,鸡舌香含着能让口舌生香,吐出芬芳之气,如此二人亲近之时,也不会被薰着。
要知道她深受口气之害,有时候看着挺光鲜亮丽的人进来店里,一开口那味儿冲天……
殊不知蒋羡也是如此,他沐浴出来之后,拿了几片薄荷叶放嘴里含着,才从浴房出来。
此时,房间里便只有两人了,都微微有些不自在,锦娘之前的从容也少了一半,甚至还有一些紧张。见蒋羡越走越近,她倏地站了起来,有些想躲。
还是蒋羡体察到她的紧张,主动道:“娘子头发干了没有?”
“发梢还没干。”锦娘有些不自在的捋了捋头发。
蒋羡笑道:“我帮娘子擦干,这头发若是不擦干,很容易着风寒的。”
锦娘把巾帕递给他,蒋羡接过后,在她身畔坐了下来,捧起她蓬起的乌丝,似乎带着朝露的花香,宽大柔软的丝裙里身体若隐若现,他抚着头发的手,也开始往前探着……
“娘子。”
“官人,怎么了?”
“我,我可以么?”
“……嗯。”
锦娘想在最关键的一刻,他还会尊重自己,她闭上眼睛,只感觉起初微微有些刺痛,后来就是四肢百骸都舒坦起来。原先,她以为做这种事情享受的都是男子,不曾想女子竟也能这般享受。
次日早晨,阿盈先拿着衣裳熨了一遍,又伺候锦娘穿上,藕荷色素娟的抹胸,搭着牙白色素纱百褶裙,外面则搭穿上一件长的猩红四合如意纹绫褙子,腰间佩戴着仙鹤形的荷包,脚上也穿着一双红缎子的高地鞋,这双鞋的点睛之处便是鞋头,鞋头先是用银线绣的祥云,再把用白色的仙鹤贴上去,仿佛仙鹤凌驾在她的鞋上,仔细一看,她全身上下亦是红白相配。
“阿盈,梳单蟠髻吧。”锦娘笑道。
阿盈麻利的绾了髻,中正中插了一把雕花银梳,耳朵上缀了仙鹤童子的金耳环。
隔间,蒋羡正好掀开帘子进来,见锦娘打扮好了,才道:“方才母亲那边已经派人来催了,咱们这就过去吧。”
“嗯。”锦娘笑道。
二人一道出了园子,蒋羡在锦娘身边走着,心中微微发热,想起昨夜他到现在也无法平静下来。她软的跟团水似的,那里一只手都握不下,白日倒是十分正经,二人走在一起都不看自己一眼。
“娘子。”蒋羡无意识的喊了一句。
锦娘笑道:“官人,如何?”
蒋羡这才发现自己喊了锦娘一声,才发现她的打扮妖而不俗,一般人穿红色,很容易俗气,但她的搭配却非常别致,甚至亮点在鞋上,一双白鹤简直像要振翅而飞一样。
“我是说你这一套很好看。”蒋羡道。
锦娘道:“我这一身并没有印金销金,实际上我觉得‘初发芙蓉’比‘错彩缕金’更美。”
蒋羡也深以为然,他看着锦娘的侧影,眉眼笑起来弯弯的,那样的甜到人心里去。
说话间就到了正堂,锦娘对着一张摆有镜台、镜子的桌子,望上而拜,拜完堂之后,又把针黹女红都拿到长辈面前。
六房所谓的长辈,也就是蒋六老爷和蒋六夫人夫妇,锦娘给公公准备了一对荷包,一件扇套,三双罗袜,给婆母准备了三双鞋,一对荷包,三双罗袜,给蒋晏做了三对荷包,嫂嫂许氏送了一双鞋,一双罗袜,给姑姐蒋七姑送了一双鞋一双罗袜,薛姐夫三对荷包。
礼送出去之后,众人皆有回送,蒋六老爷夫妇送了两盒绢花,一匹彩缎,其余人也都是一匹彩缎。
如此,众人方坐下说话。
锦娘与众人客气的说着话,但见蒋六夫人比之去年脸色还差,心道这婆婆恐怕大限将至,大抵是为了小儿子一直苦苦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