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兴二年, 正月十三,纪楚回到原化州州城。
这次他并未住到驿馆,而是被柯知州请到州衙门后堂去住, 纪楚欣然前往。
此举十分明显,已经告诉原化州士族, 纪楚与柯知州确实有往来。
而还田于民这件事, 更是他们都同意了的。
一个本地知州,一个朝廷钦差。
分量已经够足了。
再加上本地最大的家族曹家基本都被关起来, 另外三家情况差不多。
一时之间,这么大的事, 似乎真要开始行动了。
似乎谁反对都没有用。
若是等到正月十八,衙门正式开门,岂不是要立刻行动?
这可如何是好。
州衙门的官吏,一半是朝廷任派,另一半基本就是本地士族子弟,后面的一半肯定不愿意。
偏偏衙门里曹家的人基本都关起来了, 他们的位置空悬。
所以对各个士族的子弟来说, 更是左右为难。
不听知州跟钦差的话做事, 那升迁肯定无望。
听钦差的话,家里面没法交代。
就在他们为难之际, 已经有一些想要出头的家族站出来了。
这些家族也聪明, 虽然不敢自荐, 但敢去找黎家, 张家, 私下里传递消息,说他们愿意补上空缺。
纪楚听着柯知州讲述如今的情况,笑道:“看起来情况不错。”
不过让他想到另一句话啊。
你不干, 有的是人干。
平临国不缺人啊。
柯知州连连点头,他都没想到,事情会这样轻松啊。
说起来,还是曹家为首的四家惨败的原因。
已经没什么势力能阻挡纪大人做事。
对于那些小家族来说,田地就算不分给百姓,也不会给他们。
既然这样,不如搏一把,倒向未来的原化州乡党党魁。
说到底,还是纪楚给了他们底气。
“大人您回州城之后,这事的进展肯定更快。”
纪楚也是这个意思,否则不会住到州衙门里来。
纪楚还笑:“那还田于民的事,本官就不管了,主要还是曹家那边的罪行,还要接着审。”
不管?
柯知州想了下,反应过来。
大人是不想抢功,而且他还在处理曹家的贪污案,更会给其他人警示,好让还田于民更顺畅地进行。
甚至连黎士杰都不必参与了,他继续做钦差队伍里的事情即可。
剩下的,有他爹跟岳父去争。
能不能在原化州彻底稳住,就看这次了。
这样的变化,对其他家族来说,自然不是什么好事。
本来眼巴巴看着曹家的财产田地,如今告诉他们,这些都没了?!
这让他们不甘心啊。
但不甘心也没什么用,原化州如今的权力,可不在他们手中。
纪楚在那边审着曹家等人。
柯知州在这边说,要不要彻查本地隐田之事,以及所有佃户们的冤情,真让他们头疼。
说起附近几个州府,人家都在高兴水泥作坊铺开的事,很多地方都已经开始选地方建作坊了。
就他们这里,还因为去年的事争吵不停。
不仅如此,就连武器作坊的归属权,暂时还没下落。
年前想的美事,现在统统泡汤了。
不过也有人心虚,当时曹家墙倒众人推,落井下石的人就有他们。
本以为没了曹家,他们能占便宜。
没想到,纪楚根本不给这个机会。
好端端的,讨好那些百姓干什么。
现在走到哪,都能听到还田于民的事,那些佃户各个高兴得不行,这像话吗?
他们没饭吃的时候,自己给田让他们种,现在却要背弃自家,简直忘恩负义!
可惜这些歪理,根本没人会听。
眼看双方矛盾越来越激烈,突然发生的一桩命案,让纪楚跟柯知州都没想到。
“刘家公子去庄子上玩的时候,杀了人!”
杀的是他家佃户。
就因为那佃户跟自家老婆孩子说:“咱们家那几块上好的田地,就是被曹家低价买走的,还田于民,肯定有咱们的。”
“等田地还给咱们,咱们就可以自己种地了。”
“天杀的刘家,一亩地要咱们七成粮食,真是不要脸。”
那郝佃户就说了句这样的话,被刘家公子听到,气得上来就是两耳光,大骂道:“求着我家给你田地种,竟然私底下骂主人家!”
郝佃户被打得冒火,开口便是:“什么主人,我家不过是租你家的田地去种,怎么就主人仆人了!我是正经的良民!户籍上写着呢!”
刘家公子本就最近发生的事极为不爽,当下让家仆立刻去打人。
那些恶仆横行惯了,立刻拳脚相加。
这还不算完,打完之后,直接把郝佃户一家给赶出去庄子。
事情到这,郝佃户一家只能自认倒霉。
问题在于,他们家的家当都被扣下,不仅如此,还说那是赔给刘家公子的物件,不准带回。
当然,实际上姓刘的也看不上这些东西,完全是为了给郝佃户添堵。
那些被小心使用,时时呵护的镰刀锄头,都当玩意拿来嘲讽。
本就被打两顿的郝佃户气得眼睛发红,肯定要把镰刀锄头抢回来,没有这些东西,种地就更艰难了。
姓刘的少爷见此,竟然随手拿着锄头,笑哈哈地砸向郝佃户。
那么重的锄头,被郝佃户视若珍宝地锄头,直接把郝佃户砸死了。
一命归西,再也没了呼吸。
他死的时候,刘家公子还在哈哈大笑,让人把这穷鬼抬出去。
等恶仆去拖人的时候,才发现郝佃户已经气绝。
吓得众人连连后退。
庄子上死了人,还被那么多人看见,肯定是瞒不住的。
刘公子屁滚尿流地回州城家里,半个字都不敢说。
但这事让佃户们知道了,气得一定要讨个说法。
郝佃户的妻子儿女则哭得几乎晕过去。
郝佃户妻子是个能干的,平日种地也是一把好手,她哭成这样,既是哭自家男人,也是哭以后的日子。
他们一双儿女,一个六岁,一个三岁,以后如何过。
郝娘子在其他佃户们的帮助下,决定来州衙门告官。
“想来衙门想要还田于民,那肯定是好官,咱们就去告!”
“对了,还有纪大人,那是为青天大老爷!咱们去告!”
郝佃户的为人,其他佃户都知道,看着他因为几句话被赶走,还被锄头砸死,众人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所以地的活都不管了,一定要告!
要让姓刘的付出代价!
这个案子并不复杂,人证物证也不难办。
难就难在,这刘家,便是除曹家为首四个家族之外的第五个。
那四家没了,他家最急着上位,最急着接手曹家的田地。
因为在他们看来,也就他家能吃得下那么多好田了。
可刘家没想到,衙门竟然会做出还田于民的举动。
这次冲突的发生,确实跟最近的情况有关,甚至是必然的结果。
但死了人,却是谁都没想到的。
衙门里的柯知州看了看纪大人,咬了咬牙道:“把姓刘的罪犯抓过来!”
直接抓?
下面差役们面面相觑,明显不敢。
纪楚看了自己手下,直接道:“去抓人。”
“是!”
跟着纪楚的差役都是疾恶如仇的,在曲夏州已经很久没见过这种横行无忌的人了。
他们一定要把人抓过来!
尤其是弓春荣的堂弟,弓堂弟更是一马当先,直接带着人前去。
黎家张家的差役对视一眼,立刻给他们带路。
抓人!
必须抓人!
衙门正堂上,郝娘子带着儿女,还有佃户们正在诉冤,就见一群差役气势汹汹离开。
只听柯知州道:“大家起来吧,已经让差役去拿人了。”
众人一愣?
真的?
真的去拿人?
不管是郝娘子,还是差役们,此刻都傻眼了。
他们知道还田于民的官就是好官,却也没想到行动会这样快。
想到他们拖了好些日子,才敢过来告官,就觉得一切雨过天晴。
郝娘子更是失声痛哭。
如果他们早点来报官就好了,如果在物件被扣下,就来报官就好了。
可实际上,并非是他们晚了。
而是衙门做事做得太晚,以至于酿成这场悲剧。
正是这种情况,才更要还田于民。
让普通人有立锥之地,这些豪强才不敢肆意欺压。
佃户不是他们的奴仆,普通百姓更不是他们的奴仆。
即使那些自称奴仆的人,其实也不能任由他们打杀。
弓堂弟为首的差役去得迅速,刚到刘家附近,就看到一辆低调的马车从侧门离开。
“等会!把那辆车拦下!”
弓堂弟是个胆大心细的,直接道:“如此低调的马车,还从侧门离开?这不正常。”
果然,跟弓堂弟说得一样,这马车确实有异常!
里面坐着已经乔妆打扮的刘公子。
这刘家知道柯知州会拿这事做文章,为了保住儿子性命,竟然想让他提前离开。
只要人走了,官府也没什么办法,顶多为难刘家。
反正儿子死不死,都要为难,不耽误这一点。
刘家却没想到衙门行动如此迅速,那群刁民进了大堂没多久,官差就来拿人了。
还是纪楚的亲信过来抓人。
刘公子被弓堂弟直接从车上拽下来,脑门直接磕在车轮上,跟拽死猪一样,让人压着去往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