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鸦城的修士越来越多,这些人都是去往无尽深渊路经澜鸦城的各大宗门弟子,青云宗,九仙派,圣道阁,据传言半辈子不曾入过揽月的南海丘沙和尚也来了,但真正进入无尽深渊的,只有万树宗仙门少主。
城门郊野,许多仙门弟子驶过。
“要我说这玄意少主当真无愧仙门少主之称,你看咱们这些人,最多是在无尽深渊外探一探,仅凭一张不知何人所绘的图纸,谁敢进入那诡气阴森的魔域啊……”
“玄意少主身负剑骨,魔气不染,此行只要不碰上那万年魔神,寻常魔物根本不是他对手,当然,前提是那地形图所绘为真。”
“若玄意少主能活着出来,我们自是能知晓那地形图是真是假,等着吧。”
那人说着话,视线突然定格在不远处的枯林方向,连脚步也顿住。
荒芜的枯林里,一位身着浅色衣裙的少女正探头望着他们,乌黑的青丝被冷风吹起,明眸粉靥,一双水润的猫儿瞳盛满了水润,漂亮地像是白雪凝成的精魄。
他身侧弟子循着视线望过去,也有些挪不开目光,下意识抬起手对少女挥了挥,当身后许多人看向枯林时,那异常美貌的少女又不见了……
九雾被许墨白攥着手腕带回院落,她手腕有些疼,想甩开许墨白,但看到许墨白难看的脸色时,又没有动。
许墨白紧抿着唇,眼下因疲惫覆着浓浓的阴影。
许墨白已经整整几夜没睡,观天象,绘图,他不信他所拥有的东西,仅仅在那一夕之间倾数化为乌有,饶是如此,他依旧没忘给九雾买她喜欢的甜糕。
离开时她还在睡着,回来时人就不见了,那一瞬间,如洪水淹没口鼻般窒息,几乎要失去理智,脑海中有无数念头,她会不会是被魅魔抓走了,亦或是知晓了玄意进入无尽深渊,去找他了……
“你为何要出去?不是说好在家不出去的吗?”许墨白握着九雾的手微微发抖,语气中不掩质问。
九雾轻声解释道:“我听闻外面有动静,就循着声音去看了看。”
她说完,许墨白的脸色并未因此而好转,握着她手腕的手也没有松开。
九雾白皙的腕间已经被勒出一圈红痕,她怵起眉:“你先松开我。”
许墨白垂下眸子,看不出眼底眸色:“你乖乖的,不要出去了好不好?”
九雾没有回答他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你先松开我。”
她不明白许墨白为何如此失态,她只不过是去了一趟村口的枯林,他为何如此激动?
她看向许墨白,这几日,他整个人像是覆着一层阴云一般,就连她,也有些透不过气来。
九雾已经很久不曾把许墨白当做某个人的替代品了,她想去试图喜欢上真实的他,他们约定好一直在此处生活,可许墨白落在她身上愈加黏腻的目光,让她感到不适。
就好似,她全然沦为了他的所有物。
许墨白松开九雾的手腕,紧紧抱住她,就像溺水之人用尽全力抱住水面上唯一一根浮木。
“阿九以后不要出去了,我会担心,你答应我好不好?”他柔和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
他只是个凡人,根本无力真得禁锢住她,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握着主动权的,是她。
倘若有天,她厌了他腻了他,他被抛弃,也根本没有任何办法留住她。
他只能卑微的恳求她,盼着能得她垂怜,以此来约束她,避免节外生枝。
他引以为傲的感知能力没有了,他只有她了……
少年的声音太过委屈可怜,纵使九雾心中觉得他担心她这个理由,不足以解释这几日的异常,依旧在他呢喃着一声声“阿九”中软了心肠。
系统说,若想试图接纳一个人,就要学会包容。
她想,她应该试着包容他。
这个想法,在两日后,又一次产生了迟疑——
九雾默默将碎裂的茶盏捡起,她看向靠在案台处神色萎靡之人,轻叹了一声。
“若是画不出,就别画了。”
少年恹恹的抬起眼眸:“今日再画不出,明日,无尽深渊会逃出许多魔物来,村落里无辜的村民势必要受难。”
九雾猛地看向他:“为何会逃出魔物?”
许墨白没有回答,缓慢地站起身,又拿起毛笔。
九雾走到他身侧,将他手中的毛笔抽出,扔到一旁:“那日我看到许多仙门弟子路经此地,想必便是去无尽深渊,有他们在,魔物不会逃出,村民更不会有事。”
“他们不会永远守在此处,若他们离开呢?此处村落又该如何?”他捡起一旁的毛笔,握在手中。
九雾耐着性子说道:“你是凡人之躯,如今已许多时日不曾安睡歇息过,你先去休息可好?莫要将身体熬坏了…”
她话还未说完,桌子上的砚台便被打翻,墨汁迸射到她裙摆之上。
九雾指尖一颤,手心不小心被碎片割出一道血痕。
她紧皱着眉看着许墨白,许墨白垂着头,拄在案台上的指尖泛白:“说到底,你觉得我画不出阵法来没关系,庸碌无为也没关系,是因为我只是个凡人……是不是?”
九雾杏目圆睁,此刻只觉得他不可理喻。
她从未觉得他是个凡人就该怎样,她只是在关心他……
“许墨白,你先冷静一下吧。”她说完,将手中的茶盏碎片放在案台上,一言不发的向院门处走去。
刚打开院门,被拉住手。
“你要做什么去?”九雾缓缓掰开他的手,皱眉道:“我也想冷静一下。”
许墨白深吸一口气,唇边勾出一抹冷笑,声音颤抖:“你要走?你觉得我这个一无所有的凡人配不上你了是不是?”
九雾甩开他:“不可理喻。”
许墨白走到九雾身前挡着她:“你答应过我不出去。”
九雾绕过他,许墨白一把拽住九雾:“你不许走!”
他力道失控,九雾身影一晃,险些跌倒,一双手从她身后扶住。
冥檀脸色不太好看,殷红的血唇也泛着白,他扶着九雾,眼神阴戾而危险地看向许墨白:“你在做什么?”
九雾抽开被冥檀扶住的手臂,沉默的从许墨白身边走过。
许墨白还想阻拦,被冥檀隔开视线。
那日,他命死士去寻隔壁院落老者的尸首,不曾想死士一去不归。
他循着死士踪迹去找,却误入了诡谲的阵法中,老者的尸首还在,尸首周遭却早已被布下了戮魔阵,他与死士皆被困在其中,直至昨夜才突破那难缠的阵法。
回到澜鸦城,谁知城主府已经被围剿,又被隐藏在城主府的万树宗弟子埋伏,厮杀整夜,身受重伤。
刚一回来便看到这一幕,实在是令人惊讶…又惊喜。
身上的伤口都不疼了呢。
眼前这人,绝非普通凡人那么简单。
那日,他先是说些什么夜观天象命数已尽的故弄玄虚之言,打得便是引他去探的目的,想来那戮魔阵亦是他所设。
那戮魔阵与先前所见到的不同,甚至结合了日月星辰光线变化,无时无刻都在变换,若非他与死士比寻常魔宗之人强上许多,此刻已被陨灭在那阵法中。
冥檀磨了磨牙,此刻他身受重伤,不晓这凡人还留有什么后手。
不然,他非得要了他的命!
不过……此刻他倒是与自己先前见到的那副运筹帷幄的姿态不同?
想到方才看到他与九雾在门口纠缠,一副活脱脱被抛弃的样子,冥檀勾起没有血色的唇:“公子看起来不太得意,难不成真被我说中了,遭了厌弃不成?”
说完他笑了起来,琥珀瞳里泛着得意之色,他伸手拍了拍许墨白肩膀:
“我听闻澜鸦城最近热闹得很,那传闻中的仙门少主也出现在了此地,也不知姐姐可与他相见否?”
“也是,正主来了,一个替代品又能得意多久呢……”他啧了一声,说出口的话字字诛心。
许墨白握紧了衣袖下的手,视线始终未曾从九雾离开的方向收回。
“看阿檀脸色,想来是受了重伤,不回去养着,就不怕被一些与你不同路之人发现?”他淡淡看向冥檀。
冥檀眯起眼眸,他在挑衅,不仅不掩饰知晓他重伤,还拿仙门之人压他。
当真是,卑劣又无耻。
“放心,我命硬,撑个几天不成问题,倒是你与姐姐,这段岌岌可危的感情,不知还能撑多久。原以为你这个低贱的凡人得到姐姐喜爱该是几辈子求来的福分,谁曾想,你不仅不好好爱护她,竟敢惹她难过,真是该死。”
他说完,目光不掩杀意的瞥了许墨白一眼,转身离去。
“姐姐不开心了,阿檀势必要陪在身边的,你放心,有我在,姐姐不会有危险。”
许墨白收回视线,转身进了院落。
他靠着院门蹲下,脑海中撕裂一般痛苦,他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方才,他差点把她摔在地上了。
他不想的,他只是,只是怕她一去不回。
害怕如今无法算出天意的自己,更配不上她。
良久后,他站起身,把案台上的一片狼藉整理好,视线落在沾了一丝血迹的茶盏碎片上,瞳孔一缩。
天边日光被乌云挡住,阳光也覆上一层阴霾,九雾抱着膝坐在山顶。
那夜,她对许墨白说出小乞丐的故事,如今想想,大概是在试探。
试探他会不会因小乞丐太脏,而嫌弃。
也试探自己,是否真的能对着相识无多的陌生人袒露心事。
大概从那时的一个拥抱,她心中便已经起了波澜,她喜欢他怀中的味道和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