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载跟凌霁两人大学跟患难期间的友谊深厚, 这次见面两人并没感觉到生疏,只觉得分外亲切。
一向冷淡的陈载难得热情地说:“大物理学家可太忙了,见你一面不容易。”
凌霁平时也是高冷矜持做派, 但在老朋友面前很温和, 说:“惭愧,我可不是啥物理学家,只是个大学老师而已。”
陈载眉眼舒展:“你可别谦虚,再过一二十年, 你肯定是当之无愧的顶级物理学家。”
凌霁唇角上扬:“承你吉言,到那时候你一定是国内外顶级心外科专家。”
两人不是互相吹捧,是真心实意觉得对方优秀到耀眼。
在嘈杂的充满烟火气的饭店角落, 同样沉默是金的两个挚友相谈甚欢,难得拨开高冷矜持的表象, 谈论两人几年内的经历,谈论各自的家庭, 谈论量子力学在医学成像技术中的运用,讨论热力学在理解癌症这种生物过程中的作用……
他们谈得酣畅淋漓, 甚至破天荒地喝了点葡萄酒, 从国营饭店出来, 两人身上都微微带着甘香的酒气, 微风拂面,更觉得清爽惬意。
有些话在饭店里不方便说,但陈载有重要的事情要问凌霁, 他们沿着护城河走,四周无人,陈载才开口:“你一定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吧,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你未必乐意听。”
凌霁干脆地说:“说吧,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爱听。”
陈载觉得他要说的事情跟刚才他们在饭店里谈论的那些相去甚远,不过他疑惑至极不吐不快。
“我在乡下听过很多关于动物的传说,甚至亲眼见过。”陈载开始讲乡野八卦,“有次我被叫去给一个老太太看病,老太太满嘴胡言乱语,同时又变得力大如牛,说她自己是只蛇,它的巢穴就在石头堆里,老太太的儿子打死了它的孩子,它便报复缠上了老太太。
老太太的儿子大惊失色,两天前他确实打死了一窝小蛇,难道母蛇真会附到老太太身上。
这家人于是忙着按照老太太也就是那条蛇的要求去烧纸道歉,我并没有给老太太做任何治疗,老太太的病无药自愈。”
看凌霁听得出神,陈载说:“但凡在乡下呆过的人,大多数都听过类似的传说,而我是亲眼看见,你认为这是迷信吗,你相信这样的传说吗?”
凌霁非常善解人意,笑道:“你是问我这种事情有没有合理的科学解释?”
陈载百思不解:“我想科学解释不了。”
而他心底最深的疑惑是,舒苑这个人很矛盾,中间有段时间的她跟之前还有现在差别很大,她身上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会不会像那位老太太一样,被某种莫名的力量控制住。
如果不是舒苑,老太太的事儿完全不会引他思考。
凌霁说:“科学无法解释你说的现象,也许在有些人看来这是迷信,但是科学无法否认迷信,两者属于不同的范畴,迷信并不依赖于科学方法,科学有局限性,科学基于证据跟逻辑,迷信依赖信仰、传统跟主观体验。”
见陈载对这个话题格外感兴趣,凌霁像写论文似得又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篇,科学方法无法直接应用于神秘力量、命运、灵魂领域;科学可以证伪,但无法证明某些迷信现象不存在等等。
两人谈兴正浓,不知不觉已经明月高悬。
在招待所门口,两人依依惜别,陈载心情舒畅,脚步轻快。
不需要得到百分之百确凿的解释,他保留自己的猜测跟判断。
——
周日,舒苑跟谢敬一起,抽空去了路大陆公斋的办公室,陆教授说要看她拍得黑风暴的照片,她便拿了一些照片过去,包括之前的各种照片。
这还是她第一次正式拜访新闻学领域的泰斗,两人交集不多,陆教授又愿意抽出时间来见她,舒苑难免激动。
“你拍的黑风暴的照片能上内参。”陆公斋翻着照片说,发掘了一个掌握扎实专业知识,有进取精神,具备高度的新闻敏感性和判断力的新闻从业人员,喜闻乐见。
跟在课堂上见到的不同,私下拜访,陆教授和蔼,关爱晚辈。
舒苑忙说:“已经送过去了,应该能刊登出来。”
盛是非对舒苑的工作表现也很满意,他的直觉没错,舒苑身上有传播有价值新闻的强烈使命感,这让她总能克服各种困难拍出好的照片,她能成为最优秀的新闻尖兵。
等到本年度长江新闻奖评选,他会把舒苑拍的黑风暴的照片送去评选,按照他的经验,一定能够获奖。
舒苑本人其实没想那么多,她只是想既然拍照,就要拍更多有价值有意义的照片。
得到老前辈的肯定,舒苑比获奖都有成就感,从路大出来,她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当摄影记者东奔西跑,她不确定摄影记者这份工作她能干多少年,不知道等年纪大了会不会感到劳累,能不能一直保持热情。
如果跑不动了,她能干什么呢,要想一直在大学教书,夜大学历不够用,她得去考个研究生,另外她可以开照相馆,借着婚纱摄影以及个人写真热潮,她能把照相馆经营得有声有色,还会很轻松。
要开照相馆的话,她应该趁着房价低买个铺面。
而小满想的是,妈妈出差时整个房子都空荡荡的,冷清到过分,爸爸嘴上不说,可一直都盼着妈妈回来,爸爸出差就不一样了,他跟妈妈的学习工作生活都没啥变化。
——
陈载坐火车返回,十点多钟到医院,刚好有送来抢救的病人,他没能休息依旧忙碌,这天加完班回到家,扬起手臂敲门,才发现已经十点多钟。
笃笃的声音响起,舒苑很快跑来开门,她显然已经睡着,睡眼惺忪嘟囔了句:“回来啦,累很累吧,要泡点奶粉喝吗?”
陈载说不用,抱歉说吵到她睡觉,话音刚落,舒苑已经麻利地跑回卧室,快速地躺下拉好被子。
等陈载洗漱完躺到床上,舒苑已经重新进入梦乡,手肘撑着身体,陈载上半身悬空,安静地看着她的睡颜。
浓密黑发洒落在枕头上,年轻姣好的脸庞,精致的五官,吹弹可破的皮肤,岁月一定是偏爱她,她的相貌跟初次见面时没什么分别。
要评估舒苑的变化,最简单的最明显的判断标准就是对他感不感兴趣,看他的时候眼里有没有光。
看向他时,她眼中璀璨的光芒会让他困扰,跟她怀孕前没有什么分别。
她变化的原因是什么?
除了跟科学家寻找思路,最好的答案当然是来自当事人。
舒苑一定有答案吧。
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她的答案。
过了许久,直到舒苑翻了个身,陈载才恍然回神,赶紧回到自己的位置,伸出长臂拉了灯绳,躺下睡觉。
第二天,舒苑跟小满收摊回家马上做饭,做了干笋炖老鸭汤,算是给陈载接风洗尘,三人吃了顿美味晚餐。
等到晚上,舒苑等他回卧室后开口:“你肯定有话要跟我说,咱俩还有啥不能说的吗?”
陈载不知道怎么把这些迷信的想法说出口,更不想得到接受不了的答案,后者的疑虑更大,思索了好一会儿,他还是问:“在乡下时,你对我态度突变,是为什么?”
舒苑转头,看向那张俊美的脸,语气看似轻松,其实是个非常有深度的问题,陈载应该一直有这个疑问,为啥突然提起?
纤长的睫毛忽闪着,舒苑说:“还不是你下放,我想要保护你,不想让人发现小满。”
洗白那套说辞说得太多,她自己都相信了吧。
不肯跟他说实话,是她并不信任他?他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陈载扬了扬唇角:“好吧,你说什么我都信,早点睡吧。”
舒苑可不好糊弄,说:“陈医生,你压根就没信过,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载没忍住伸出手,食指指背蹭过她柔滑的脸颊:“睡觉吧。”
他再好好想想该怎么问她,总有一天他们会敞开心扉共同面对。
——
舒苑没想到她严防死守,严防跟沈忠诚的纠葛传到电器厂来,时间推移,再加上她人缘越来越好,她逐渐松懈,觉得就是传出来也掀不起风浪。
可她没想到关于她老娘的风言风语先传出来。
寡妇门前是非多,舒大庆刚去世时,李红霞性子和善,经常被人说三道四,还有老光棍想要趁机占点便宜,面对流言,她只能支棱起来,这些年变得越来越彪悍,成功压制住各种捕风捉影的说辞。
这次风波又起,因为两件大事,第一件就是把郑建设的工资发给舒苹,第二件事就是她被提拔当上会计室副主任。
这次的流言对象是王副厂长,算是跟这两件事都有关,他分管生产管理,郑建设的工资由他签过字,另外李红霞的提拔据说是他提议,厂领导表决通过的。
走在回娘家的路上,杨大妈把舒苑叫住,满脸八卦地说:“你妈这回遇到麻烦了,人家都说你妈能当上会计室副主任,是王副厂长出了力,你知道王副厂长吧,媳妇走了十来年了。”
舒苑瞧了眼对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神情,平静地问:“杨大妈,你觉得我妈是咋当上会计室副主任的?”
杨大妈笑得脸上的褶子都显了出来,说:“老王那人不错,把他们撮合到一块儿也行,要不找个媒人说合?”
“这事儿行,老王可是副厂长,抓生产的,上哪儿找条件这么好的。”
“俩老的张不开嘴,抹不开面儿,你们当闺女的就得给操持。”
舒苑:“……”
她从来没考虑过寡妇妈的再婚问题。
在厂里收集完闲言碎语,回家吃饭时,舒苑跟李红霞说:“妈,你听到别人说你闲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