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无梦之海:迷失者的回航
「我们一次又一次走进风暴,却从未真正穿过它。」
「记忆消散,名字剥落,唯有梦魇记得我们背叛了谁。」
浓雾再次升起。
那雾像是从梦魇本身的肺腑中吐出,裹挟着咸湿与低语,将整片甲板层层包裹。
迷失者号缓缓靠近梦门,船体在薄雾中仿若幽灵般行进,悄无声息。
卡尔维诺站在船首,披风微动,手中紧紧握着三张卡牌——《幻梦低语、《沉眠的海图、《翻转之时。
指尖微微泛白,那不仅是警觉,更像是一种某种重复太久、已被铭刻进骨血的惯性。
他太熟悉这一幕了。
每一次潮汐预言的浮现,每一次卡牌的共鸣,每一次那句仿佛早已写定的命运门语响起:
“翻转之时,潮起梦门。”
而今,那道门,又一次缓缓开启,仿佛深渊缓慢睁开它的眼睛,不带情绪地等待献祭者自投罗网。
莉莉娅站在他身侧,轻盈如雾,沉默如夜。
她的目光穿过门扉,望向梦门深处那漩涡状的银蓝光影,那不再是惊惧,而是一种淡漠到近乎透明的麻木。
“这是第几次了?”她轻声问,声音落入海风中,几乎要被湮没。
卡尔维诺没有回答。他低着头,仿佛在听风,也像在聆听某种不存在的回响。
他记得。
模糊却无法磨灭的记忆中,曾经有人对他说过:
“船长,我们跟着你。”
“卡尔维诺,我们不会退。”
“就算是幻梦,只要你走前面,我们就走。”
那些声音,如今已沉没。
他们不是没有进去过梦门。
他们进去过——很多次。
也失败过——很多次。
一次又一次,他们带着满船的船员穿越梦门,而每一次,试炼中,总有人开始沉睡,陷落,死去。
死状不一,却都极尽痛苦。
梦魇不像刀,更像是一首看不见尽头的挽歌,一层层剥开人心最深处的脆弱,然后将整艘船吞没。
有人笑着面对深渊,却最终在无声的撕裂中化为异种;
有人哭着请求他快逃,随后燃烧成灰,在梦之火中熄灭;
也有人——在临死前还对他大喊:“船长快走,你要带莉莉娅出去!”
而他,带着莉莉娅,逃了。
每一次。
最后都只剩他们兄妹两人。
甲板上传来一声轻响,像是靴底踏过湿木的脚步。
卡尔维诺猛然回头。
空无一人。
雾中,只有风吹动帆索的细响。他们的船,空旷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
每一次从梦门中逃出,他们都会失去一些东西。
不是鲜血,不是卡牌,而是记忆。
莉莉娅的大脑开始遗忘名字。
卡尔维诺的心中开始丢失声音。
他们努力去想那位左眼带伤、总爱在饭前讲脏笑话的副炮长——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还有那位明明是雇佣兵却在风暴中拼死守在莉莉娅身前的女人……她有红发,对吧?她叫什么?
……想不起来了。
只有死亡的场景,他们记得清清楚楚。
他们记得那个被梦魇之触贯穿的瞬间,那双眼睛还在睁着,却已无意识;
记得那人被沉眠之主的目光击中,身体瞬间崩解,灵魂被抽走时的无声尖叫;
记得有人被幻梦漩涡撕入另一层现实,整个存在被反复拆解,在虚实之间一点点碎裂……
“哥哥,”莉莉娅忽然问,声音低低的,带着迟疑,“我们……是不是一直在逃?”
卡尔维诺依旧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面前那道还未完全闭合的梦门。
他的眼神如夜海沉波,深不可测,又满是压抑不住的痛。
逃吗?
他不知道。
他们只是……一次次穿越门扉,又一次次回来。
记不住理由,也记不住失败的完整轮廓。
但他知道,他们的身后,站着无数无法再唤回的身影。
而前方——梦门再一次缓缓张开,像是在说:
“欢迎回来。”
这一次,梦门没有合上。
它静静敞开着,如同一道等待判决的深渊裁决口,幽深而寂静。
没有低语,没有呓语,只有无边的海雾缓缓后退,露出那片银蓝色的深渊。
“迷失者号”在静谧中缓缓驶入梦门之中。
帆不动,风不吹,海水宛如镜面,倒映着天幕和甲板,也倒映着——
无数艘迷失者的残影战舰。
它们形态各异,却都承载着一个共同的诅咒:失败。
那是他们每一次踏入幻梦而后失败的“过去版本”。
一艘船中,卡尔维诺亲手埋葬了伊恩,手指在泥与血中颤抖,泪水一滴也不敢落下。
一艘船中,雷克斯将枪口抵在太阳穴,哽咽着说:“我宁可死在这里,也不想再等你回头。”
接着扣下扳机,鲜血染红了舱壁。
一艘船中,艾莉森点燃整艘舰桥的引爆序列,身影站在烈火之间,
朝梦魇的天空高喊:“这不是你的错,船长,这是我的选择。”
而此刻,所有的“他们”——都站在那一艘艘残破的甲板上,仿佛从失败中回返,又仿佛是被遗忘召回的魂灵。
他们的目光落在如今的卡尔维诺身上。
没有怒火,没有责备,只有沉默。
那种沉默,如同深海压迫心脏般无声却可怖。
卡尔维诺几乎要被那沉默压垮。
还有霍尔特。
最初的霍尔特,曾是他身边最坚定的剑、最忠诚的誓言。
他也曾笑着举杯,对着战旗说:“我们一起,征服梦境。”
可现在,只剩下那双满载仇恨的眼睛。
“你一次次拉我们前行,又一次次在最后关头放弃。”
他的声音沉冷如冰,“你是逃兵,不配当船长。”
“我……我想救你们的……”
卡尔维诺像是被抽去全部力气,蹲下身,双手抱头,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我每一次……都尽了全力……”
莉莉娅伸手拉住他,手指冰冷,她也低声啜泣。
他们都明白了——
是他们活下来了。
是他们一次又一次,把所有人留在了梦里。
是他们……已经忘记了那些名字。
一道熟悉的嗓音,在风中低低响起。
“卡尔维诺。”
他回头。
风暴之眼深处,一道幻影缓缓浮现——
是父亲。
那位爽朗粗犷的男人,曾高举年幼的莉莉娅旋转大笑,曾揉着卡尔维诺的头发说:
“我们海盗,生于巨浪,死于风暴,怕什么?”
这一次,他声音低哑,眼神却仍温柔如旧:
“怕被遗忘。”
他望着卡尔维诺,语气缓慢却沉如命运:
“不是别人忘了我们,是我们忘了——忘了我们曾经是怎样的海盗。”
“忘了我们也曾无畏,也曾愿意带着每一个人穿过风暴。”
他没有咆哮,没有训斥,只是静静地说,仿佛在提醒,也仿佛在道别。
“你已经不记得,那是第几次回来了,对吗?”
卡尔维诺缓缓跪下,头垂得很低,像是在祈祷,又像在赎罪。
“我……我想记得……可我不敢再进去了……我怕,我再失去莉莉娅……”
父亲没有回答。
也没有责怪。
他只是转身,背影在梦门深处那无尽的漩涡中,愈行愈远,朝那永恒不灭的风暴核心而去。
他没有回头。
梦门依旧敞开。
“迷失者号”再次漂泊于无边梦海之中,船体布满裂痕,战损未修,桅杆残破,帆旗低垂。
船员空缺,魂影不再。
莉莉娅蜷缩在主桅下,紧抱双膝,指节泛白,泪已干涸,只剩微微颤抖。
卡尔维诺站在船首,沉默地望着那片他们曾无数次驶入、无数次逃出、又无数次失去的幻梦之海。
他的指尖抚过三张卡牌。
它们依然在,光泽幽冷,如同某种来自命运深渊的嘲笑,又像是下一场出航的邀请函。
他缓缓闭上眼。
梦门低语再度响起:
“归于你们的航道,归于你们的船员,归于你们的……遗忘。”
风起。
帆,缓缓鼓动。
他们的名字,又将被哪一次循环掩埋?
他们还能否记得,为什么要再一次启航?
或者说——那些真正重要的东西,早就遗忘在某一次未归的航线上?
风继续吹。
迷失者号,仍在航行。
「你不是迷失者号的主人。」
「你只是,最后一个……还没沉下去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