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先生,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一表人才。”
下车的精瘦男人满脸亲切的笑容,口中说着的竟然是汉语。
“请问阁下是?”林新一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回应,他的普通话上辈子那是考了证书的。
哎,提起证书就是一把辛酸泪,他上大学的时候天天想着努力,和学姐一起考了普通话证书,和女同学一起考虑摄影证书,和学妹一起考虑心理咨询师证书,和自习室认识的研究生学姐一起考了教师资格证……
当时的他得意洋洋,觉得自己牛逼坏了,天天努力学习,努力充实自己。
然后毕业了才发现,证书卵用没有,甚至还不如当时认识的妹子有用,进入职场更是把自己所有对美好人生的规划打烂。
他性格爽利、慷慨,没什么心眼,又有点侠义气,碰到能帮忙的就帮忙,哪怕能力足够仍旧只能混在底层,兜里存不下几分,欠他钱不还的朋友和网友倒是有不少,穷困潦倒之际,被亲戚说闲话,被欠钱不还的朋友嘲讽,一怒之下迅速摆烂。
最后通过某个妹子认识了富婆,跳槽到富婆公司,平步青云,直到被捅死。
“在下刘元正,这次前来,是想替一位雇主来和林先生聊聊。”精瘦汉子一抱拳,道:“还请见谅,那位雇主委实惧了先生手段。”
“找到了,刘元正,著名的黑市掮客,父亲是之前港岛三河会的干部,身上不太干净,千禧年后就带着他跑到日本来厮混。”鹿又弥生迅速给出资料,“黑市里面对他的印象都还不错,诚信可靠,跟福清帮有些关系。”
“师承港岛精武会,他爹是白鹤拳的宗师,在三河会时期曾经手持砍刀一对五惨胜,而他据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一家四口都住在神保町,电话号码……line账号……黑市账号……”
短短几十秒钟,蘑菇头就把眼前的精瘦汉子给扒了个一干二净。
林新一心里大概有谱,一个实战派的武师兼掮客,看上去罪孽不轻不重,和山中龙之介一个水平,底子肯定是黑的,但过来应当不是为了付诸武力,于是道:“不妨请直说。”他收敛手中待发的刀片。
刘元正贴身的内衬后背的部分湿了一大片,几乎贴在身上,他多年以来游走在生死边缘的直觉,在见面后不断向他示警,当初有一次被三把枪指着脑袋,身体都没有这般畏惧过。
心中切磋切磋的心思自然淡了,吞了口唾沫,道:“林先生,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属不得已,也不会再扩大化,那位雇主托我向林先生道个歉,并将这份资料交给先生你作为歉意。”
是还活着的老三,还是那被安城涉暗地里培养的私生子?
林新一差点没问出口来,他真的是有点好奇安城家的故事走向,前任负责人,和现任的两个支柱全部暴死,活着的受益人要怎么才能在群狼环伺的情况下保住家产呢?
亦或者是干脆丢车保帅?
他按捺住心里的好奇,伸手接过档案袋,道:“刘先生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吗?”
这话就是送客的意思了。
刘元正却咧嘴一笑,道:“我想和林先生加个联系方式,无论是情报、跑腿、雇佣人才、跨国渠道,林先生有任何需求都可以找我。”
“你应该知道我是个穷人。”林新一不觉得黑市的掮客收费会低。
“林先生不会永远都是穷人的。”刘元正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然后道:“还请林先生相信我的眼光。”
“这就好像吸毒的见了白粉,风流的看到了疱疹,我们这行,对所有的潜在雇主都非常的敏感。”
“哈~你还怪风趣的。”林新一乐了,然后道:“我会加你的line账号。”
这便是展示情报能力了,你能查到我,我也能查到你。
刘元正却并不惊讶,微微一笑,道:“林先生,那我就不打扰了。”他转身离开,只是离开的速度快了那么一点点,好像是百米赛跑起步一样。
一个箭步、一个跨步,三步并两步,拉开车门,安全带都没系,匆忙发动车子,抬手还碰到了雨刷,一声嗡鸣,车子窜出去,眨眼就消失在街头。
这家伙……不太会开车吗?
林新一脑袋里冒出这样一个想法来,开门,回头望一眼,换到驾驶位的九生枫把车子开进车库里。
他走进屋子,边换鞋边拆开封条的档案袋,里面只有薄薄的两张纸,是一个男人的资料:
林聪。
林新一的生父。
他站在走廊里,认认真真的把薄薄的两张纸看完,从陌生人给的崭新打印的纸张上,了解到了自己的父亲。
为什么他始终能保持一颗孩子的心,能理解、宽容孩子,因为这辈子,他除了老爷子以外,也和孤儿没什么区别。
成长过程中,缺乏的东西,注定会成为一辈子所记挂的事情。
没觉醒前世记忆前,他生活中有太多太多的挫折和不懂的事情。
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地板上难以用水、毛巾、肥皂擦掉的污渍,不知道怎么去换灯泡,不知道怎么去修理跳闸的电路……
那些本该是父亲教给他的东西,他什么都不会。
没有父母,长相又是混血的样子,在日本这样的环境下,他自小就被同龄人排斥,无法打篮球、踢足球、打棒球,所有团体的游戏,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在老爷子死后,他追随着父亲的足迹来到东京,就像是一个无助的、迷茫的小白兔,站在屠宰场上,被一刀刀的剥了个干净。
所以他浑浑噩噩的迎来了死亡。
又奇迹般的带着前世的记忆苏醒过来。
来自前世的记忆冲淡了那些不太美好的回忆,可那些始终是无法抹去的伤痕,很难说他执着于毁灭银龙会、杀死高江直人到底有没有复仇的心思。
如今……
“新一、新一?”九生枫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林新一回过神来,眨眨眼,蓄了一些的泪水在眼眶里被挤碎,挂在睫毛上,抖了抖,仍旧没能脱离,只是让眼眶湿润了一些。
“新一。”九生枫坚定且温柔的握住他的手,与他四目相对。
俩人在莫名的氛围下越靠越近。
“咔~”在开门声响起后,又闪电般分开。
“搭档、搭档!那家伙给你的什么东西?”鹿又弥生满脸好奇的跳过来,毫不避嫌的用手搂住林新一的肩膀,大大咧咧地问道。
【这家伙……】
九生枫低垂眼皮,尽量保持着自己温和、无害的笑容。
【笨蛋的直觉吗?】
“没什么。”林新一舒了一口气,捏着档案袋和资料,道:“我父亲的一些资料。”
鹿又弥生明显愣了一下,她曾经偷偷查过搭档,知道搭档的父亲早年在东京,后来消失不见,三十多年前的事情太久远,一个籍籍无名的人到底经历过什么压根是查不到的。
现在……
她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哈哈一笑,僵硬的转移话题道:“枫酱,我跟你说,昨天那个番剧……”她就这么打着哈哈,拉着好闺蜜往屋里走。
这家伙……
林新一反倒是被这拙劣的转移话题暖到了,再加上刚才与九生枫发生的小插曲,心底的那点愁思早就烟消云散。
看着俩妹子进房间,他抖了抖手中的资料,认真的思索起来。
资料上先是一张侧脸的照片,和他长得很像,眼睛是黑色的,头发留的很长,在脑后扎着马尾,嘴唇抿着,眼神看上去充满温情,好像在注视着谁。
三十多年前林聪在东京还算出名,曾经在当时一家很有名的牛郎店工作,后来因为和日谷组的干部有些纠纷,花钱请人调解后,便从牛郎店离职,行踪不定。
有人看到他在港区出没,具体做什么不知道,直到二十多年前一天他突然间抱着孩子离开东京,随后登上去往美国洛杉矶的飞机,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紧接着毛熊当时最厉害黑帮大佬阿斯兰派人强硬的冲进东京,四处寻找林聪,当时还与花枝组等许多本土极道组织发生了火拼、械斗,甚至动用了火箭筒。
最后官方介入,强行驱逐了阿斯兰的人作为此事的了结。
怎么说呢,如果是招惹了不能招惹的人,逃亡的时候不愿意带着孩子。
林新一感觉稍微还能接受一点。
起码不是纯粹的抛弃老爹、儿子,为了避难的话……
不知道为啥,他总觉得自己是在欺骗自己啊。
真的只是避难,二十多年,老爹死了都没回来,是死在外面了吗?
正常一个有良心的人,真能忍心惹了麻烦后,把孩子、父亲丢下,独自一人跑路吗?
万一毛熊黑帮没有和东京黑道组织发生冲突,日本官方没有下场,被找到的老人、孩子会怎么样呢?
一死了之?
他心里很平静的想着,要是执着于父亲的下落,他早就借着九生的渠道去寻找了,何必等到别人送上门来。
刚刚看到资料只不过是多年来积累的情绪迸发,不是说他真的就那么在乎自己那死鬼老爹。
老爷子上了岁数后,每次回忆林聪,嘴里的话都不怎么好听,如果不是林新一这个孩子在旁边,恐怕就要口吐芬芳了。
林聪自小就鬼机灵,小学就学会骗小姑娘零花钱,等到高中辍学跟人家厮混,莫名其妙说要去东京,混成牛郎的事还是他自己回来喝多了说的。
偷偷摸摸把老爷子存下的钱取走了一大半,美其名曰,反正将来都是他继承,接着拍拍屁股跑掉,过一段时间又神神秘秘的大半夜回来送了个孩子,就彻底消失不见。
嗯,老爷子的积蓄和店铺最后也都被他亲爱的孙子林新一在觉醒前世记忆前挥霍掉了。
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老林家到底是出败家子的命啊。
常年耳濡目染之下,林新一要是对自己老爹有任何好印象,那都是他猪油蒙了心。
他揉了揉资料,连带档案袋一起丢进垃圾桶里,怎么他不会去找自己那死鬼老爹,以后要是真能碰到死鬼老爹的坟墓,他都要替老爷子啐上一口唾沫。
“到底还是不够沉得住气,竟然能被这样不知道真伪的消息唬住了。”
林新一自嘲的笑笑,迈步走向楼梯,不多想,洗漱一下早点睡吧,明天继续去见委托人,把所有的网络委托整理过后,他就要专心做一做挣钱的委托了。
光花不挣怎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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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安城宅,书房。
“圣子,不如就……就到此为止吧。”
古川佐智子表情很是挣扎的站着。
“姑姑,他们三个谋杀了我的爷爷、你的父亲,还有我的父亲。”对面坐在书桌里面的少女单手撑着脸颊,狭长的狐狸眼半眯着。
“可是、可是他们终究……”古川佐智子有些不忍,自从被找上门,她便始终在被眼前十七岁的少女拿捏着。
这事要从几十年前说起了,安城涉年轻时挺叛逆的,违背家里老早安排好的联姻,和一个庶民穷人家的女孩好上。
后来安城老家主棒打鸳鸯,与门当户对的女人完婚后,安城涉始终记挂着自己的真爱,偷偷摸摸的出轨,还有了私生子,发自内心的厌恶正牌夫人,继承家主后更加肆无忌惮,安城夫人对此耿耿于怀,郁郁而终。
安城涉却始终和私生子最有父子情,与情人更恩爱,家里的孩子们自然多受冷落。
当年古川佐智子和妹妹先后离开港区,其实就是受不了自家这种诡异、恐怖的氛围。
后来她家里的生意出了问题,无处求助,反倒是一直挺讨厌的私生子帮了忙,她挺感激对方的。
于是便到了这几年挣家产,私生子被暗杀,老头子也被打伤,矛盾激化,直到还在上大学的、私生子的女儿找到她,制造了今天的两起血案。
“姑姑。”名为圣子的少女站起身,慢慢走过来,伸手抚摸着古川佐智子的脸颊,眼神带着些许迷蒙,道:“今天晚上,就今晚,不会天亮,一切就都结束了。”
“家里的生意,我暂时不方便出面。”
她拿开手掌,精致的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一切就拜托姑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