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枯的手缓缓攥紧,那孩童终于感受到了危险,还想要挣扎——但这只仿若一折就断的手此刻却如铁箍一般,无论他再怎么努力,也只能任凭空气一点点地被从肺部挤走。
见到自家儿子脸色一点点变得青紫,那中年人终于忍不住抬起身子。
“宛儿!”
然而那老人只是斜了一眼,便阻下了所有反抗的意图。
看着孩子逐渐涣散的眼神,这个垂垂老矣的男人却宛如见到什么无比美妙的东西,浑身上下都开始颤动了起来——片刻,那苍老的脸就宛如即将高潮一般,露出了个无比喜悦的笑脸。
很快地,孩童挣扎的力道小了下来,两只纤细的手再也把不住那只爪子,最终伴随着裤脚滴落的腥臊液体,无力地拖拉了下来。
“宛儿.....”
至此时,中年男人才从地上爬起——但就算如此,他也不敢靠近——直至那老人把孩童的尸体扔了过来,他才敢抱住自家早已断气的孩子,失声痛哭。
但就算如此,一切还都如常。
——十分诡异的如常。
其余的孩子仍然在嬉戏打闹,似乎根本没看到自家的玩伴才刚刚惨死,那些千娇百媚的美人依旧手捧着各种吃食,软玉温香之间,只能看到那妩媚妖娆的笑颜。
这广阔的园林之间,就只有中年男人强行压抑的哭声在不断回荡。
欣赏了半天中年人那扭曲的表情,老者才笑了起来。
“徐进是吧?”
中年男人一哆嗦,慌不择忙地站了起来。
“下官....下官在.....”
他怀抱着自家孩子的尸体,此刻也不知是应该抱着还是放下。
那杀人凶手却如同看乐子一般,兴致越来越高。
“小子,你也别在那嚎了——我想问问你,你明知道老夫的喜好,也知道自家孩儿可能要遇到的情况,为何还是要带着他来啊?”
——杀人......杀人......杀人不过头点地啊!
中年男人死咬着牙关,很想在这里拼个鱼死网破,但想到眼前这老头的手段,再想想自家的父母妻子,最终也只能打掉牙和着泪往嘴里吞。
“下官.....下官因知晓王爷的爱好,所以.....所以才特此带着自家孩儿来拜见....”
听闻此话,老人瞬间大笑了起来,然后对着左右说道。
“看见没有,看见没有!这才叫知趣的,像是上个州牧.....叫谁来着?反正看着挺文静的一个人,居然敢跟老夫我耍小聪明,从贱民里随便找了个娃就跟我说亲生的——他大概是真觉得老夫是瞎子。只是最终这家伙咋地来着.....”
此时有个美人娇滴滴地说道。
“老爷,您真是贵人多忘事,那州牧全家都让你给捉了过来,然后用那小刀一个算一个,不分男女老幼,全部都活活剥了皮......”
“对的对的,有这么一回事。”老头一拍额头,恍然大悟——
但旋即,他便随手拿起了银盘上的刀子,甚至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直接便叉进了发话女子的眼睛!
“……不过话虽如此,但也得拿你一只眼睛让你长长脑袋,天天说我记性不好,让那不知情的听到,还以为老夫我年老体衰,记忆衰退了呢。”
那美人甚至顾不上拔掉眼睛的刀子,当场跪了下来,脸色大变地讨饶道。
“奴婢太过于得意忘形了,请老爷恕罪,请老爷恕罪!”
面对那花容失色的美丽容颜,老头却连理都没理,反而转过脑袋,对那中年男人继续说道。
“既然你都如此知趣,那老夫也应该投桃报李,嗯......这样吧,老夫我保你个九卿之位,今后三十年你也不用上供,至于之后这位置是否能稳住.....就看你能力了。”
这从天而降的大馅饼,瞬间就让中年男人呆住了——那情绪可谓是悲喜交加,以至于让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最后他也只能抱着自家孩子的尸体,匍匐于地,带着哭腔闷声说道。
“谢王爷厚恩.....”
但还没等他说完,从外面忽地跑进来个杂役,伏在这老人耳边说着什么。
“什么?厚土教那面.....这群镇邪司可真是啊,如雨后春笋般,杀都杀不干净.....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让他进来吧。”
片刻。
美人,官员,孩童,都一起退了出去,宽阔的林园之中,就只剩下老人一个在自斟自饮。
然后,就在他喝上第三杯的时候,一个身影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初看去,那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身穿厚土教统一制式的青袍,相貌平凡——或许说....
应该平凡。
不知为何,这男人的脸明明看的清,见得着,但只要转个头的功夫,便自脑海中消失,再不见踪影。
此时这名男人正弓着腰,恭恭敬敬地对着老人说道。
“王爷。”
老人抬起浑浊的眼睛,望了那人一眼,接着浮现出了个和善的笑容。
“是孙主上啊,你来了?”
男人欠了欠身子,连忙说道。
“在王爷面前,这名号愧不敢当,只是最近确实有些着急事,这才相扰下王爷,还望见谅。”
老人依旧是在笑。
“也没什么见不见谅的,只是听说有个炼丹的死了......那个人叫什么来着?”
“禀王爷,叫王承恩。”
“哦对了,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老是跟我说要供奉什么仙药的那个.....听说前不久他让镇邪司的人给杀了?”
男人点头。
“是的,很抱歉,本来他都快要被王爷您赐姓了,结果我们一个疏忽.....”
“哎呀,那都不重要。”老人毫不在意地打断道,就仿佛这王承恩在他眼里只是个草芥一般。“我只想知道一点,他死了影响我那长生仙药的炼制吗?”
男人沉默数息,似乎也没想到这老人居然如此的绝情,但还是回道。
“禀王爷,这倒是不碍事,王承恩在出事之前就已经将方子递了过来,而且像是这种丹房州里还有三十六个,丢了一个倒是不打紧。”
“那就好,只要不耽误那长生不死丹的炼制,那一切就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老人像是终于放下心来一般,身体又松了下去——至此时他才似乎是觉得这坐姿不太舒服,身体往上抬了抬,可惜由于年老体衰的原因,始终无法靠到那毡垫之上。
见状,男人急忙凑上前去,把那个骨瘦如柴的躯体扶了起来。
直至后脑勺已经碰到那一捧柔软,老人这才满足地叹了口气。
“我说小孙啊,咱们已经相处多少年了?”
“.......回王爷,自初见面开始,已经二十余年了。”
“那可真是不短了,想当年初见时你还是个毛头小伙子,嚷嚷着说什么自己得到了神谕,要迎接娘娘和先民,结果让那道观给打了一顿,满头是血地扔到了街上,还是我路过时把你捡到的......”
“王爷厚恩,莫不敢忘。”
可老人只是挥挥手,然后继续笑道。
“这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当初被当成垃圾的小子如今也成了一教之主,别的地方不说,起码这淞州已是遍地开花,教众也有万余了......可是既然你都成了教主了,那可能百忙中有些东西给忘了。”
不知为何,老人明明是在笑着,可那声音却有些发寒。
“——所以说,我的长生不死药呢,我大把银子如流水般花了出去,又在官府那为你疏通了多少关节,可为何迄今为止我连个影子都没见到?”
男人沉默数秒,接着‘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将头紧贴在地面,说道。
“请王爷恕罪,现在教内所有丹房都已全力开工,娘娘的赐福也是日益宽裕,只要给我一定的时间,绝对能在这俩月里将药给您呈上...”
老人却只是仰视着夜空,然后随口说了一句。
但不是回答,而是另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
“老是看着这一处的景色也是怪没意思的....这样,你推我走走吧。”
听到这话,男人站起身,然后把住椅子的后面,捣鼓了两下,从下面弹出了两个轮子,接着推着老人走了起来。
那或精致,或素雅,或奢华的景色逐个映入眼中,老人就这么看着比皇宫都要富贵几分的山水风景,叹道。
“我呢,二十岁之前,讲究的是随心所欲,百无顾忌,待到皇兄登基后,想的则是家国天下,内忧外患。”
“而在五十岁,皇兄过世后之后,我对于这手中的权利则看的是越发紧了起来——那时候朝廷自三公以下,有八成官员是我的门生故吏,当时那我那小侄子看我不顺眼,想要拉我下马,结果旨意连皇宫都出不来,我甚至还当着他的面,将他与他那最爱的嫔妃给活剐了.....真可谓是翻手成云覆手成雨。”
“不过到了百岁之后,我却放弃了大部分的权力,沉迷于求仙问道,这全汉地的名山道观我都寻访了个遍,甚至连那边疆之外的雪域高山以及南疆密林都去过几次,可惜一切终落得了个空。”
“至于现在嘛.....我算是已经看透了,权利,美色,金钱,修为,一切都如同过眼云烟,我皇兄当年是何等的盖世枭雄?如今也不过是黄土一捧,那龙虎山的张道陵也不是号称人间神仙?可现在再看去,也只剩下那孤坟一座。”
“王爷.....”
男人还想插话,但旋即便被老者挥挥手所制止。
“你要说这些东西好吗?当然好,好到让人不由得便会沉迷其中,但无论多好,也得有命享受不是......这些年来我能找到的延命之法都已经试过了,可如今全都到了极限,你们已经是最后的指望了.......我就问你一句,在这次我大寿之前,你是否能把仙丹给我呈上来?”
男人犹豫了整整几十息,方才答道。
“王爷,我尽量.....”
“我不想知道你尽量不尽量,我就想知道你可不可以。”
男人咬咬牙,回道。
“.......可以。”
“很好。”
老者终于满意地点点头,他先是抬起手,示意男人可以停下来,又自个摘了个葡萄,也没去皮就直接塞入口中,然后用没牙的口腔碾碎,眯着眼睛感受了一会那充盈而又甘甜的汁水后,接着才缓缓说道。
“——那这样,之后银钱粮食你依旧可以继续随意取用,反正老夫这两百余年来也积攒了不少钱财,至于需要征调民夫什么的....你直接对官府打个招呼便可,他们也不敢不从....”
男人一一点头应下——但那老者在说到末尾时,又突地笑了起来。
“我说你,你也不用表现的这么恭敬,你们干的那点破事老夫也都知道,用老夫的钱中饱私囊,到处不知道在挖什么,还把绝大多数精力都用在你们那所谓的厚土娘娘身上......”
男人脸色一滞,当即又要再度跪下来。
但老者只是随性地制止。
“用不着,我只看重结果,过程一点都不重要,你只用最后把仙丹拿过来就可以——之后你还有什么事吗?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去休息了,年纪大了,人也总觉得有点倦.......”
男人犹豫了一会,然后开口道。
“要说事情.....确实有事情,我之前和王爷您说的那个天命之人......”
“那个所谓‘修正一切’的家伙?”
“.....正是,这人可能在咱们这出现了。”
但是老者却是摇了摇头。
“那都是无稽之谈而已,如果那天命之人真像你说的那样,那就凭老夫这些年干的这些事,早被他宰了几万次了,又怎能等到现在?”
男人张开嘴,还想说写什么,但老人挥了挥手,表示这话题就此了结。
“我累了,今天就这样吧。”
男人见状如此,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
.....
..
月色渐斜,在这凄冷的湖边,又只剩下了老者一人。
许久之后,才有一个像是亲随一样的人走了过来。
“王爷,你找我?”
正在假寐的老者抬了抬眼睛,打了个哈欠,然后道。
“嗯,没错,刚才那个姓孙的过来了,说他们丹即将炼成,你给我盯紧点,别出什么乱子,如果实在不行让正在平叛的左将军先回来一趟,而在他们献完丹后记得把这厚土教清理干净......”
那亲随有些不解地抬起头。
“王爷,那厚土教对您还算是恭敬,为何.....”
那老头看着湖中的月影,拿起葡萄果核,随手弹了出去。
只听破空声响起,几块顽石竟被那果核给轻而易举地击碎,待到落入湖面时,却又变得无声无息,只是溅起一片涟漪。
“——很简单,他们的图谋太大了,大到老夫承受不起。”
见到手下领了命,老头又忽地想起了什么,多说了一句。
“之前这家伙说了个天命之人.....你有机会可以注意下,毕竟老夫也很好奇,这所谓修正一切者.....”
“......究竟是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