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牧转农耕之后带来的战斗力下滑,很大原因就在于社会复杂度的提升。
农耕是因为土地单位产出的增加,导致了对自然抵抗能力上升。
农耕生产模式下,基层最小单位朝着户靠近,一户通常少则三人,多则十余人,再多,就容易闹出矛盾,需要更强大的力量协调生产。
但还是因为生产力的发展,导致了食物获取难度稍微降低,所谓温饱思淫欲,有得吃了,人就容易起各种心思,若是一两代内还好说,但只要老太爷一走,下边立刻就因为各种原因产生冲突。
所以,农耕的组织复杂度,远比游牧更大。
也正是因为组织复杂度的提升,导致了农耕社会的单位战斗力下限稍微低,但只要组织起来了,农耕社会的集团战斗力,不仅有极强爆发,更有超强韧性。
综合来看,农耕肯定比游牧更强,但农耕社会必然导致中央集权的发展。
辛屈是用个人魅力,以及路径依赖,强行将燕国带上中央集权的。
但旧有的氏族社会遗留,会持续不断的影响燕国的发展。
基层单位战斗力的下滑,就是必然会发生的。
农耕消耗劳动力,为了约束地方不随便流动或者动荡,辛屈又加上了徭役、劳役这些工作,更是进一步挤占了部份基层力量的锻炼时间。
并且由于现在是有限中央集权,氏族依旧在地方话语权强大,强大话语权伴随的就是权力的掌握。
在他们掌控的权力框架下,腐败必然随之滋生。
腐败形式很多,但最致命的一点就是美色奢侈与沉迷享乐,这种趋势是止不住的。
必须二三代,而且还是强行督管起来读书演练的第二三代,天然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并且每日灌输国家意识,礼仪规则,才能拥有一定程度的责任心。。
也只有这样的第二三代,才能止住战斗力的下滑。
这也是为什么会有“入华夏不从礼,胡无百年之运”的说法总结。
只有生产关系匹配了生产力,才能将掌握复杂的社会体系运转。
时至今日,燕国的发展,就是建立在社会生产力的突然爆发,而生产关系还未完全扭转的姿态上。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通常是两种出路。
一,对外战争,输出矛盾,通过长时间保持战争,不断消耗第一代“入夏贵族”,将他们的权势与话语消解掉,让第二代,乃至第三代在战争中快速崛起,这样一来,国家才能有机会找到转变的方向。
而这个方向的代表,就是北魏。
北魏从代国开始,就一直在打,跟地方打,跟别国打,也跟刘宋打,整个帝国的上层军事贵族,基本上都处在消耗之中,所有社会矛盾都是累积到了冯太后时期,第二三代开始掌权的时候,才逐渐消解掉。
而第二种就是对内改革,同时镇压内乱,将地方贵族下发各地,担任地方军事集团长官,用类封建体系,弄出一堆铁杆庄稼,最终形成一个完善的军事贵族集团。
代表就是元、明、清三朝,同时也是辛屈现阶段的问题。
原因无他,就是早期军事集团要么太强,要么创业容易,要么对手拉胯。
基本上只要上边出现两条,第二种对内改革就是必然会出现的。
因为你打下的地盘需要消化。
元朝采用的是大肆封建,有限集权的行省体系。
明朝是为了整合南北被打烂的土地,用卫所模式,在地方上整理出来了一堆军事贵族,同时也促进地方生产恢复。
清朝则是元明两朝的集大成之作,入关之后,十几万八旗,拆分到地方,比明朝的卫所还稀碎,让这些披甲精锐,在地方发生叛乱的头三天,就能立刻从最近的满城、绿营快速拉出十几甲士,几百兵勇进入平叛,同时还下放权力给行省提督、总督,让他们可以在叛乱彻底蔓延开之前,全力镇压。
仔细一看,辛屈采用的军事方式,就是清朝的体系。
原因无他。
好用,恢复生产快。
但代价就是战斗力下降飞快。
满清从入关到入关八旗战斗力崩盘,前后只用了十年。
现在的燕国,从控制幽州,到进入承平,前后也只用了十年。
当然,燕国的战斗也没满清那么拉胯,只是相较于之前的状态,辛屈能明显感觉到,长辛氏、有辛氏、妟氏军事功臣集团的核心力量,都弥漫着一定程度的贪生怕死。
好日子还没过够,谁想平白的死在战场呢?
这么一搞,时间一久,燕国肯定得出大事。
清朝还有绿营可以补充八旗的损失。
而燕国采用的是军功爵,这玩意儿必然会导致奴隶翻身,“新阶层”壮大,然后一看“老阶层”挡住了他们升迁的道路,要么加入老阶层,要么踹翻老阶层,总之对于一个国族意识还未形成的整体来说,那是相当的危险。
稍有不慎,燕国就是前秦,苻坚一死,分崩离析。
他可不想当这个苻坚。
这也是为什么辛屈要演习了。
演习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辛屈需要敲打地方贵族,同时也要加强军队组织度,别到时候真要开战了,他连人马都没有征集到,稀里糊涂就崩溃了。
而且,相较于他的忧心忡忡,地方上明显传来了不一样的声音。
“这每年都有冬训,结果还不够?
现在居然要在明年秋后,令箭下达之日,按照规定时间,集结在北平城下进行演习?
这不是闹吗?真要走了,地方谁守?万一有人趁机偷袭怎么办?
北伯是怎么想的?”
“就是啊!秋收后,不等着吃新麦子,怎么老惦记着舞刀弄枪?”
这样的声音,不少。
辛屈的桌案,也堆积了不少地方上陈的文书。
但辛屈看完之后,只是批复:“严肃配合。令箭下达时,逾期未至,夺爵株连。”
然而大家伙还是没有太当回事。
只有北平城下,四将军十二校尉,除了被阿启带走的从胡校尉之外,其余之人今年冬天都没有休息,大冬天都在整备兵甲,强化训练。
北平城如今的总人口五万之多,操练声昼夜不息,也不知道辛屈有什么想法。
只能严肃配合。
直到,马上开春。
数道令箭、调兵的虎符,快速发往辽西郡、九原郡。
二月二,两郡的长官同时接到了调令。
幽州左卫将军府内。
所有主官都愣住,但很快有人牢骚道:“没完没了了,怎么突然来调令了?”
“不会是胡乱下发的吧?这马上就要春耕了,怎么……”
正在这些主官窃窃私语的时候,门外传来喊声:“将军到!”
众人熄声,戴冰甲则是沉着脸看着他们说:“听你们讨论了不老少时间,一个两个满腹怨气?怎么?才休息了几年?都忘了军队是干什么用的?
难怪北伯要突然下令调兵入京勤王,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们呢!
立刻下去整备,你们只有七日时间,七日内辽西郡上下所有屯兵,必须按照令箭调拨,出兵一旅!
逾期不到者,不用等朝廷夺爵!本将军先拿你们正军法!”
众人刚想说话,就听到门外传来的甲片摩擦声,很显然亲兵都来了!他们吓得脸色顿时一变,慌忙起身,连连应下。
等他们一走,戴冰甲沉着脸喝了两口茶。
身前此时传来好奇:“诶,你们一大早怎么跑来这里?将军呢?”
“回夫人的话,将军在里头呢。”
清姬走了进来,看到了沉着脸的戴冰甲:“着急忙慌的,给你织的围巾,好歹戴上再出来,外边多冷不知道?你的风寒还没全好呢!”
戴冰甲看到是清姬,难得露出一抹笑容:“俶儿还没醒?”
“他睡得沉。看你们这模样,又要开战了?”清姬给他戴上围巾,眼底多了几分无奈。
“不是开战,是演习。”戴冰甲微微摇头,“才回来几年啊!老子带的兵,八成都废了。你也是知道北伯的,他这个人没啥安全感,总想得远,突击调兵勤王,考验的是下边的方方面面。
虽然他提前跟我通过气了,但我是没想到,命令下达之前,这帮人居然是嫌弃天冷不想行动。
开什么玩笑?敌人打来的时候,能给他们看天气还是时间?
当初孤军在外,个个都是好心气,现在混了几年,人都快废了。”
戴冰甲吐出一口浊气,眼神中带着许多无奈。
在有辛氏所成长的军事贵族之中,戴冰甲绝对是个喜欢征战的人。
至少辛屈用他当先锋,绝对能心安。
他也很敏锐,清晰捕捉了现在军队出现的问题。
“七日之后我得带走七千五百人。”戴冰甲说,“辛屈只给了二十天。但作为将军,我得协调好前后所需,这七日柳城需要准备好粮草先朝着卢龙县转运,前锋斥候三日内必须出现在永平县。
而我在七日后出发,七千五百人必须在五日内抵平阳驻扎。前后十二天,估计得急行军了。
所以之后你要好好看着柳城的情况,但凡有问题,帮着常圭副将安抚好妇人们。”
“这么急!”清姬显得震惊,“你不是说二十天吗?”
“辛屈这人你还不了解?我真二十天才晃悠到,接下来三年考功,我得出事。甚至未来南征……不,打进山西灭土方的时候,我都不见得有功勋可以捞。
甚至他还能名正言顺不给我机会。”
戴冰甲呵呵一笑,对于辛屈这货他可太熟了。
别看总是一副与你哥俩好,为你好的体己模样,暗地里全是计算。
不能给他带来足够利益,他就敢找机会将你边缘化。
辛屈给二十天,若是可以,他宁愿十天内发兵到位。
但问题是辽西郡的兵马多在周围几个县,七日正好凑齐一旅发兵,路上用个五天,已经是极限了。
当然,这也只是他的预估,路上但凡遇到一点其他事,比如突然暴雪,那就不是五日这么简单了。
还得留下足够的余裕才行。
“行。我会跟妇人们多做工作。对了,回头我也给雪姬发一封信,你一并带上。”清姬想了想说,“她还在后宫当尚仪,说不定知道一些消息。”
“嗯。”戴冰甲点了点头,并没有反对,只是临了起身,好奇问道,“上次她来信时,不是说北伯临幸过她了?有孕了没?”
“谁知道呢。”清姬撇撇嘴,“她也是个倔的。北伯都说要允她一个媵夫人的位置,她死活不答应。宁愿当个尚仪,也不享享清福。”
戴冰甲一看清姬表情不好,也没继续往下说。
她们姑侄俩虽然还保持联系,但实际上清姬随着他去大同县之后,也有数年没有见面了。
彼此只有通信,雪姬在宫里日子如何是不清楚的。
但戴冰甲大体能猜出来,肯定不怎么好过。
辛屈之前远征,一去三年,回来之后,身边女人也多了几个。
虽然都只是西边送来妾,但神奇的是,这些妾都没有生育。
戴冰甲也跟随辛屈远征归来的老兄弟聊过,才知道辛屈对于女色的需求并不高,这些妾,都是拉拢河西的一些部落贵族的时候,从他们手里接回来的贵女,纯纯政治联姻,基本上三五天睡一个,但偏生就是没有一个怀上的,后来这老兄打听一下才知道,辛屈是掐着她们的“安全期”去临幸的。
但凡危险期近了,就换一个。
这种生理知识,医术等一些书是有普及的。
毕竟是为了人口繁衍与增长,所以辛屈特别让人普及了女子生育的大小事,尤其是月经期的概念,只要是有意备孕的,也都会摸到其中一点门槛。
说到底,在戴冰甲看来,辛屈冰冷得像一台政治机器。
去西边走一趟,孩子也没带回来一个,基本就是在保障巫小叶以及嫡长子辛莼的地位。
为了自己的政治野心,他甚至能扼杀自己的欲望。
戴冰甲也是在上党盆地顶在前线三年,学会了权衡与谋算,才明白辛屈这种人的可怕。
但也是这种人,只要你对国家社稷还有用,辛屈就不会抛弃或者边缘化自己。
西征土方,南征商族。
这可是他的野望与梦想。
戴冰甲无论如何不会放弃,所以辛屈交代的任务,哪怕再宽裕,也得超额完成任务,并且还要漂漂亮亮。
这样,他才有机会,将那个少年时,面对大邑商玄鸟旗甚至不敢大喘气的心魔消灭。
否则,到死他都不甘心。(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