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武宁这样说来，武谦前往赴宴的行为着实有些可疑。
换而言之，他或许有着不得不去的理由。
周玄平静地翻阅着武谦记录在册的简短情报，只觉得此人实在蹊跷，他为官圆滑处世，私下古板到了极点。
他极其厌女，甚至连王府内服侍的下人也都是男子。
武谦如今年岁三十有余，加尚书右丞和王府世子的身份，早该是妻妾成群，可据武宁所言，他的这位兄长不但没有成亲，更是连个通房丫鬟也没有。
她曾怀疑过武谦是否喜好男色，出于好奇试探过，结果却是被派去的凌雪阁杀手断腿折臂，受了重伤。
有的人一生都在被童年治愈，而有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周玄望着面前活生生的例子，很难不去想武谦也是个王府命运下的悲剧人物。
他踌躇片刻，问道：“你可知道他不喜与人亲近的缘故是什么？”
“多半是和宜城公主有关。”武宁平静地答道，眼中隐约流露出同病相怜的意味。
“我听年迈的下人们说，宜城公主是天底下最温柔的女子，或许兄长他曾经拥有一个幸福的童年。”
宜城公主是李裹儿的亲姐姐，也是武承思的第一任妻子。彼时高宗李治还在位，并不愿意将这位最为疼爱的孙女嫁给武家子侄。
无奈他那时也已是病入膏肓，不过数月便已辞世，婚事便交由武则天全权做主。
即使将天下最美的女子娶回家中，武承思却仍是流连秦楼楚馆，鲜少待在王府。
随后的数年内，宜城公主也在诞下长子武谦后的几年郁郁而终。
由此看来，武谦厌女的根源正是来源于幼年时目睹父亲的风流成性和母亲的独守空房。
周玄将案宗翻到末尾，那里记录着武谦当夜的口供。
他说自己并未前去找过父亲，而是在茶室与几名同僚喝酒谈心。
另一册记录有那几人的口供，倒也都对得。
武谦以出恭为由离开茶室约摸一盏茶的时间，可仔细算过时间，那时湘宁还在暖阁内为武承思抚琴。
周玄思来想去，只觉得武谦当夜的不在场证明可以说是完美无缺，除非……他心中猛地一跳，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浮现在脑海。
除非有人与他是同谋，在帮他撒谎！
他猛地站起身来，倒把昏昏欲睡的李元芳吓了一跳：“大人，怎么了！”
周玄猛然惊醒过来：“你速领人去流音坊将湘宁控制起来，武宁，我若说你兄长便是杀害王爷的凶手，你信还是不信？”
武宁脸闪过短暂的诧异，片刻后却也平静下来：“大人如此说，定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把握倒不敢说，毕竟目前我还没有证据。武姑娘，你可愿随我去王府将武谦捉拿归案？说不准还能给你的阿瑶姑娘减轻罪责。”
武宁对此事本还有些漠不关心，一牵扯到阿瑶，立时便同意下来。
武宁在几日前打算与阿瑶一同逃离京城，便把身边所有的凌雪阁杀手都派去别处。
加王府接连丧生了两位主人，又是匪夷所思的大案，整个承王府可以说是一片死寂，半点声音也无。
武宁领着周玄从角门入府，倒是惊起树的一群鸟儿。
一时间，只见几只乌鸦腾空飞起，围绕着树顶乱叫不休。
周玄蹙眉道：“王府内怎会有乌鸦？”
武宁答道：“这乌鸦从我年幼时便有了，也不知如今换了几批。兄长格外喜欢它们，也不像旁人那样嫌弃它们晦气，时常好吃好喝地养着。”
周玄想到什么，转头问她：“这么说来你给阿瑶的信中乌鸦的化名也是源于此？”
武宁不置可否，说话间，一只乌鸦却是落在了她的手心，似乎对她也很是亲密。
周玄瞧了一眼那乌鸦，登时便伸出手去，迅疾如电，将那乌鸦抓在手中。
武宁吃了一惊：“大人何必对一只畜生动怒？”
周玄将乌鸦整只提起，示意武宁取灯笼来照。
只见那乌鸦的尖喙中，竟是藏了一张纸。
周玄将纸取出摊开，内里是段模糊的字迹。
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武宁只觉得那字迹颇有些眼熟，仔细想了好一会，这才说道：“大人，这是湘宁姑娘的字。”
周玄心中一震，看来事情与自己所想不谋而合，武谦与湘宁私下里果然有所来往！
即便如此，他还是按下心中即将勘破凶案的喜悦，奇道：“你如何识得湘宁笔迹？”
“湘宁与阿瑶关系亲密，常有来往，我自然有印象。”
说完，她也自嘲般地笑了起来：“没想到，这群乌鸦竟是兄长与人通信的工具，我自小便被母亲培养为凌雪阁继承人，竟是连这等身边之物也未能分辨。”
“这样说来，你对武尚书与湘宁姑娘的事情一无所知。”
武宁摇头：“倒也不算一无所知，阿瑶私下与我说过湘宁有了心人，是个连面都没见过的男子，她还担心湘宁是否会因此当受骗和我抱怨过。”
“我当时只当是闲话，并未放在心，谁能想到湘宁的心人竟会是兄长。”
周玄听罢，也觉得这一群人关系实在是错综复杂，难解难分。
正说话间，二人便已行至武谦院中。
屋内漆黑，想是武谦早已睡下。令人疑惑的是，院内竟无半个护卫。
周玄与武宁对视一眼，各自小心防备，忽听房内传来一个沉闷的声音。
“周大人，阿宁，我已经等候你们多时了。”
周玄心头诧异，有些怀疑武谦是否已在屋内设下天罗地网。
可他到底不是会因此退却的人，当即大步踏入其中。
屋内无数灯烛骤然亮起，若非周玄二人早有防备，只怕便会有片刻失明。
此时明明已经入夏，武谦的屋内却渗出一股阴冷气息，他神情严肃的坐在主位，气质阴鹜，倒像是阎罗殿里的鬼差。
见着周玄手的乌鸦，他如泥胎木偶般岿然不动的身体微微一抖。
这一幕自然未能逃过周玄的眼睛，他轻叹着对武谦道：“武尚书，是在下有眼无珠，竟未能看出王府内还有你这等使刀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