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苏梅的那些记忆在原野脑海中快速的闪现着:
他跟苏梅被村里那些人的口水喷着长大的。
原野的父亲是个侏儒,母亲说是外出打工,实则不知所踪多年,由于外形缘故,父亲只能靠捡废品将原野养大。
苏梅的母亲是个寡妇,且长得很漂亮,村里的懒汉流氓经常骚扰她,因不能得手就编造了各种各样的谣言。
作为他们孩子的原野和苏梅,自从上学起就成了被孤立和霸凌的对象,即使原野能把那些说三道四的人按在地上揍,可那些鄙夷的眼神却时时刻刻刺激着少年人敏感的自尊心。
在原野的记忆里,苏梅从来没因为这些伤害而流过泪,她永远抬头挺胸,无所畏惧。
她只哭过一次,那就是原野决定不上大学,而是先照顾身患绝症的父亲,打工还债的时候。
她说她已经查过了,原野如果不继承父亲的遗产,也就不用帮他还债,这是法律规定。
原野知道,但他也知道,父亲之所以会欠下巨款,是因为得知自己命不久矣,想给儿子留下些钱,才到处东拼西凑借了十几万,最后上当受骗倒欠了一屁股债。
他还知道,父亲借了十几万,却连最便宜的止痛片都舍不得买。
他更知道那些借钱给父亲的也都不是有钱人,有一位张阿姨哭着求他还钱,因为家里的小孙子下一罐奶粉还不知道拿什么钱买。
所以原野没有走进天都大学挂着条幅、花团锦簇的大门,而是走进了机器喧嚣、尘土飞扬的工地。
他跟苏梅的联系也断了。
偶尔午夜梦回,他眼前还会浮现他转身离开前苏梅绝望的质问:“那我们的未来怎么办?!我怎么办?!”
原野从回忆中回到现实,发现饭桌上已经一片沉寂,大家都或明或暗的观察着他的反应。
他露出平时常常挂在脸上的愉快笑容,对李梦茹说:“科学家?我记得她以前常说想去小学做自然老师。”
这句话完全是他胡诌的,苏梅一点也不喜欢小孩,换谁从小被那些“天真无邪”的孩子欺负,恐怕都很难对他们产生什么好感。
见原野说话,已经清醒一些的李梦茹脸上的表情缓和了许多,语气也柔软不少:“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只是从她妈妈那里听说的。”
几个情商高的人见有了个台阶,忙借坡下驴,又把话题扯了回去。
至于胡定海,他脸没红没白,依旧挂着那副油腻的笑。
原野没了胃口,他同廖毅川说自己回去还有事,便先离开了。
刚走到店门口,他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原野回头,发现跑来的人正是李梦茹。
李梦茹确实喝得有些多了,她双颊通红,呼吸里都是酒味,她急促地问:“你要走了?”
“嗯,我还有些事——”
“你就不想知道苏梅现在到底过得怎么样吗?”
原野当然想知道,却又有些发怯,他跟苏梅最后一次见面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十年能把沉默寡言的学习委员变成同学会上直接开大的猛人,又会把那个他曾经的苏梅变成什么模样呢?
也许她已经有了能陪她走向她想要的未来的人。
他犹豫着说:“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单身……”
李梦茹语出惊人:“你TM是不是男人?!”
说完,她抽出手机,报出一串电话号码:“这是苏梅的手机号,你要是想知道她现在是不是单身就自己问她!”
原野慌忙把手机掏出来:“等下!你再说一遍,太长了记不住!”
……
原野揣在口袋里,握紧手机的手掌已经冒出了一层密密的汗,他像个游荡的行尸走肉,双眼发直地走在天都市人来人往的熙攘街头。
他此时脑子里正转得飞快:到底要不要给苏梅打电话?第一句应该说什么?
“你好,我是原野”?
这也太疏远了。
“好久不见,我是原野”?
这也太装模作样了……
原野苦恼着,推开了购物广场的大门,心不在焉的后果是直接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人——
他立刻道歉道:“抱歉,不小心的——苏姐?”
正不耐烦准备开口数落对方一番的苏洛雅抬起头,见到原野也有些惊讶。
“小雅,这位是……”
站在苏洛雅身边,面容俊秀,有些白胖的男子问道。
“哦,这是我同事,原野。”
苏洛雅对她身边的男子露出温柔的微笑。
原野看得汗毛直竖,有种自己正在做噩梦的感觉。
苏洛雅又为原野介绍道:“这是我男朋友,程荣。”
程荣笑着对原野点点头,他笑起来非常讨喜,加上白胖俊秀的外表,让原野很难不联想到以前的年画娃娃。
苏洛雅将原野从上扫到下:“你有约?”
“没有,就是随便逛逛。”原野觉得她是不想跟自己浪费口舌,于是自觉很有眼力的说:“我这就要回去了。”
没想到苏洛雅却说:“正好,我们一起回去吧。”
“哎?”原野以为自己听错了。
程荣不好意思的挠挠脸:“我导师叫我回去补实验,所以今天的计划只能推迟到下次了。”
他愧疚地看向苏洛雅:“对不起,小雅,都是我不好,没把实验做好就跑出来了,害你这么远跑来市区……”
苏洛雅脸上闪烁着一种母性的光辉,帮他将外套扣好:“好啦,没事,我又没怪你。”
程荣试探着说:“那我先走了。”
苏洛雅踮脚亲亲他的脸颊:“好的,路上小心。”
程荣与她再三告别后才走出大门。
原野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一切发生,直到程荣走出视线,他才被苏洛雅冒着冷气的声音惊醒:“休息日都要压榨,他那个导师我非要想办法会一会。”
原野看见苏洛雅已经变回了平时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这让他怀疑刚才的那一切是不是只是他的幻想。
苏洛雅没有露出尴尬或者不适的表情,反而说:“正好,有些话不适合在研究所说,趁着今天有时间,我觉得我必须警告你一些事。”
警告?
是什么事值得她郑重其事的用上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