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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Ndovu培训

第二天是星期六,按照要求,所有参与Ndovu项目的人都要去加班,去做培训前的全面准备。培训地点在AA公司肯尼亚RR子公司的办公室图地,露薇跟几个本地员工在Blita会齐,值班司机把他们车去图地办公室。

晚上下过雨,上午的天气特别清新,天空呈现漂亮的天蓝色,金色光线放射状地照射下来,大朵大朵的白云闪着银白的光,好像大团大团蓬松柔软的棉花,舒展地排列着,舒服地散布着,低低的仿佛又触手可及。办公室前面路边的蓝雪花篱笆有一人多高,开满了大簇大簇天蓝色的小花,办公楼旁边有一个院子,周围用树枝围起来,上面爬满了金银花,浓郁的香气不断飘过来。

露薇心中生满愉悦,微微抬头,迎着阳光说:“这里的空气特别清透,阳光特别清爽,你看那白云,可以看到它的下面,还能看到它的上面,我仿佛可以走过去把它抱起来。”

大胡子Moez在一旁笑眯眯地说:“可能因为这里是Uphill Area(山上区)吧。”

露薇看看那个长得恐怖分子似的Moez,恳挚朴实,微笑的脸上似乎带有一种温暖。

按照日程安排,培训从下下周一开始。这一周,他们的主要工作是学习要培训的内容,准备讲课用的课件,整理上课的教室,准备讲义、试卷、调查问卷等等需要的所有材料。和他们一起工作的子公司的几个售后工程师,是几个典型的工科男,对设备和技术驾轻就熟,性格平易朴实,休息的时候打打闹闹,嘻嘻哈哈,一派轻松愉快。露薇来自谨言整肃的办公室,又刚刚经历过一场劫后余生,还没有从被轰炸后的发懵中回过神来,这会儿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她心里有点奇怪地想:他们怎么这么自在,怎么敢随便说话,怎么可以在办公室里玩儿汤姆猫,还随口提***的事。

其实这样的气氛露薇本来是熟悉的,或者说她一直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高中读理科,大学和研究生读通信,都是女少男多,工作环境更是男很多女很少。技术男生大都平稳务实、人际逻辑简单,实而不华,露薇早就习惯这种工作氛围。这会儿她坐在图地办公室,陌生地感觉着熟悉的气氛,恍如隔世。呆呆地心想:我怎么不记得该怎么跟别人自然放松地相处了。

用作培训的办公区,进门是一个前台,右边是员工办公室、上课教室和实验机房,左边是一个休息室。肯尼亚有吃上午茶的习惯,这个休息室是专门为了给培训学员提供上午茶腾出来的茶室。

露薇走进去看,房间空空的,正中摆了两张办公桌,拼在一起。

露薇说:“这也太简单了吧?”

工程师周周说:“就只有这条件,没别的了,有桌子能吃饭,差不多就行吧。那些黑人有的都不吃早饭,就指着这顿上午茶填肚子呢,主要有东西吃就可以了。”

第二周周一,正式培训开始。

一大早,露薇和Steve一起很早出发,去内罗毕国际会议中心去接第一批培训学员。Blita办公室上班用的唯一的班车巴士被征用了,其他人上班要自己想办法。这是一辆暗红色的巴士,外面看上去有些旧,连接也松松垮垮,一路上哐当咣当颠得厉害。到了集合地点,过了半个多小时,黑人陆续到齐,露薇和Steve站在车下,欢迎他们来参加培训,跟每个黑人握手,请他们上车。车开了,因为红巴士的窗子是封闭的,有人跟露薇说有点热,露薇安慰他们一会就到了,心里觉得有点窘。

开始上课前,所有参与培训的人都走进教室,站到教室前面欢迎新学员。平时着衣随意的工程师们,今天都换了正装,穿衬衣打领带,整齐帅气。气场和气氛为之一变。

Steve首先致欢迎辞。成熟稳重的Steve大有英国绅士风采,语调从容缓慢,发音带伦敦腔。他以优美典雅的英语句式,讲着英式思维习惯的笑话,一种英格兰调的优雅气氛笼住了全场。其他人依次介绍自己,介绍所担任的角色和职责。中方工程师极尽能力把中国式的热情和幽默,用简单的英语加丰富的表情和动作表达出来。黑人很买账,哈哈大笑。上课前每个学员领到一个做工精致的真皮封面的笔记本,黑人们都很开心。

RR的工程师们平时虽然好像玩世不恭,不大在乎,但是工作起来却毫不含糊,专注认真。黑人大都平时只能给中国人帮帮忙打打下手,这次有非常充实实际的工作内容,都很开心,干得很是卖力。Simon对培训内容中展示出的虚拟刀片存储这种高科技非常兴奋,讲课时又潇洒又骄傲,自然风度翩翩。有女学员需要经期止痛药片和卫生巾,Angie积极地去买给她。内罗毕街道旁有一些日用小卖店,里面又黑又暗,地面是土的,坑洼不平泛着潮湿,用垂直的铁丝网架挂满包装不拆开的日用百货和各种水果,空间狭窄,走道仅容一人转身。不是跟着Angie,露薇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走进这样的地方。

那种真诚和积极来自内心,勿需多言,更无需鞭打,小团队不自觉地形成了一种齐心协力、真诚默契的氛围,每个人都散发出笑意和舒畅气息,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

因为培训场地和讲课人员有限,培训分批进行,每批只能容纳30几人。几个不同方面的内容,依次进行。第一批学员培训结束,他们为他们举行了一个小小的结业仪式。

照例的表彰过后,最后进行中国式的抽奖。一二三的大奖分别是一部手机、MP4和蓝牙耳机。为了照顾那些没抽到大奖的人,朴实真诚、可爱心细的工程男们拿出自己从国内带的小玩意儿,中国结、零食、剪纸,给每个学员送了一个小礼物。黑人们被大奖吸引,玩得兴高采烈,热热闹闹的。

露薇问大胡子:那些没抽到大奖的黑人会不会不高兴?

大胡子说:不会的,每个人的机会都是公平的,所以可以接受这样的结果。

不久后的一天,露薇正在员工办公室和同事讨论事情,忽然看到致瑶走过来叫她赶紧过去。露薇赶紧带着笔记本走去茶室,里面已经站了好几个人,叶峻、陶韬,和几个工程师都在,老叶显然刚刚发过火,空气里一股火药味道,几个人都在安静僵直地立着。

原来叶峻嫌他们弄的吃上午茶的地方太寒碜了,正在大发雷霆。

露薇觉得叶峻可能不了解实际情况,因为觉得自己是肯办在这里工作的唯一负责人,因此站了出来说:“其实没有那么糟糕,黑人吃得都挺高兴。再说上午茶只有半个小时,十几分钟时间。”

叶峻扭过头,怒冲冲地对着她:“你们家吃东西就这样吃吗,你不是清岛的吗,你们清岛人就这样吃东西,清岛人就这点素质吗?”

露薇被这些话风扇得脸上顿时火辣辣的,胸中一阵气血上涌,本能地想要反驳他,但是大脑高速运转,要说的话却都哽在喉咙里,只有两眼发直。

这时工程师周周陆凯在旁边轻轻地拉她的衣服,露薇硬生生地把所有的话都压下去。

果然没人说话,老叶没有继续上火。他在茶室里走来走去了一会儿,然后把他的想法比划给他们看。

“这里摆一个大电视,或者直接挂到墙上吧,这面墙到那面墙摆一溜沙发,要那种平角的,办公室里用的那种感觉的知道吧,沙发中间摆几张小桌子放东西,中间放几个围着坐的那种,这里放一个酒柜,里面放些红酒、玻璃杯,酒柜前弄个吧台,招待的话专门招几个黑人吧,你看五星级酒店里的Waitor,那些黑人倒酒的姿势非常有味道,招不到可以考虑去那里去挖几个过来。门口这里放个书报架,摆些杂志。这样就差不多了,学员可以随时过来休息,吃点东西,喝喝红酒,聚在一起聊聊天,电视里再放些足球或者新闻之类的节目,要看杂志就自己拿,要吸引他们愿意过来。”

没有人说话。露薇心想:老叶,你这是高级会所的配置吧,这得花多少钱,花多少时间才能弄好啊。五星级酒店的Waitor这么容易挖吗,培训只有几个月,培训完了这些Waitor去干嘛呢?再说,在内罗毕这样的沙发能买得到吗?从国内运过来,空运不值得吧,海运过来培训都快完了吧。培训不是一直有,这里弄好了以后干吗呢?不会闲置了吧?

“陶韬和露薇,这件事交给你们两个负责。钱从Phenix那里去支,报告就这么来打,本来需要多少钱,但是这样来办呢,只要多少钱,节约了多少多少,知道吧?”

陶韬和露薇一起点头。

他们找了个会议室继续开会。

老叶这时情绪缓和了不少,大发感慨说:“这个人长大的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是很大的,你看那些农村来的就是不行,品位上不去,干什么都带着一股土劲;大城市的就是不一样,人家从小就有这种基础。你看致瑶是SH的,她就很细,我就很欣赏这种精细。”

叶峻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朝致瑶看去,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像是在心里赞赏着回味着。

露薇暗暗地想:果然我农村来的见识太少,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跟有钱人想法差太远。AA公司这么大,那肯定有钱啊。肯办弄这么大的项目,那就是要高大上才配啊,几个沙发算什么,我一个穷打工的瞎操什么心。领导站得高看得远,有权又有钱,他说怎么搞就怎么搞就对了。

顿了一会,叶峻看看他们,问:“你们有什么困难吗?”

露薇想:老叶这么在意这些,我要不要把车的事说一下呢?他肯定是想让事情看起来漂漂亮亮的吧,而且这也是为了工作,我要不试试看。

露薇眼珠子四下望了望,坐直身体,说:“叶总,我们接学员的车,座位有时候不够坐,没座位的只能站着,车窗打不开,里面有点热,不知道能不能给培训换个好点的巴士。”

老叶似乎忽然微微有点囧,说:“呃,车是有点破,我们自己人上班也觉得热,只是没人……换个吧,换个好点的车。跟焉姐去说下,换个好的。”

会散了,露薇跟陶韬走在后面,露薇问陶韬怎么办,陶韬说:“你不用管了,我来搞,你只管在这儿等着用吧。”

新车很快换来了,以焉如荼风格的效率。是辆白色的巴士,看起来比暗红色干净漂亮。虽然车身一样松松垮垮,但是车窗可以打开。

露薇招呼巴士司机:“木图瓦,这个车比红巴好吧?”

之前一直在内罗毕开公交车的木图瓦说:“Madam,这个车不如红巴好,发动机不行,有时打不着火,开起来也不顺。”

没两天老司机的经验就被实地验证了。

一天早上去接学员的时候,车怎么也打不着火,露薇和Steve不得不下去推车。穿着女正装的露薇和打着领带的Steve,撅着屁股在巴士后面推了很久,车子终于发动了。

Steve直起腰来松了松领带,露薇抹了一下额头上的细汗。

等学员时,车子都没敢熄火。

又过了几天,陶韬带着一群司机,呼啦啦扛了几张桌子上来。

露薇去查收,发现几张桌子大小不一,高矮宽窄形状都不一样,面上掉了漆,腿上的皮翻了翘起来,有两张高脚小圆桌横放在地上,上面搭着两块窗帘布。

看起来一屋子破烂儿。

露薇说:“这,这都是些什么呀,我听到的不是电视、吧台,亮晶晶的红酒架和挺拔帅气的黑人Waitor吗?”

陶韬拍了拍手说:“没有预算。我问了许多人,所有能找到的都在这里了。”

露薇说:“这还不如两张办公桌呢,那起码还整整整齐齐的,这一片乱七八糟、杂七杂八的,怎么弄啊?”

陶韬望了一眼自己的成果说:“剩下的就看你的了。”

切,什么就看我的了,我能怎么样,难道我会什么仙家法术吗?

夜里,窗外雨声大作,露薇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领导要高端大气上档次,女助理只是不给钱,搭档倒是尽心尽力,但是弄来的是个旧货摊子。这堆人,只管在那里空口画大饼,而最后这活竟然全落到她头上来了。

最后要让她做出无米之炊来。

明天,明天还要上课,还要提供上午茶,那几张破桌子怎么办呢,放在那里更难看吧,但是搬出去又能搬到哪里去呢,搬出去都没地方放啊?

露薇躺在黑暗里,辗转反侧。

迷迷糊糊中,她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第二天早上一醒来,露薇就跑去五楼,田师傅正在准备早饭。她记得田师傅的橱柜里有许多他待客用的桌布,又厚又白,黑人帮厨熨烫得平平整整,田师傅听说她工作用,慷慨地借给她,露薇抱了一摞高高兴兴地走了。

经过饭桌时,米萨莫每天供应的鲜花刚刚送到。肯尼亚是全球盛名的鲜花出口国,四季如春的气候条件,生长出的玫瑰花又大又香,娇艳欲滴。露薇走过去又倒回来,挑花型最美,开得最好地拔了几支。然后将剩下的理了理,把露出来的空掩盖好。

一到办公室,露薇赶紧动起手来。

把参差不齐的几张桌子各自分开,距墙面一人多摆成L形,然后铺上带来的桌布。一张桌子上依次摆好纸巾刀叉杯碟,另一张桌子上摆放茶包、可可、咖啡、糖和热牛奶,然后排列整齐。刚才还坑坑洼洼的破桌子,一块雪白的桌布盖下去,什么毛病都没了。田师傅的桌布布纹清晰稳健,明亮光滑有质感,饮品刀叉闪亮整齐,洁净完美,无声地散发出一切都很贵因而可信任的品质感。

屋子里没有座位,露薇把前台旁边的排椅搬了进来,靠墙放着,前面放了那张最矮的小桌几,也铺上白桌布。高脚小圆桌扶起来放到房间中央,把灰蓝的窗帘当桌布盖了上去,窗帘布长长地垂下来随风飘动,那两张高脚小圆桌顿时充满了某种无法言说的异域风情。最后再把玫瑰花插进瓶子摆到桌面上。

露薇干得起劲,清洁女工也不用,自己动手擦了窗台,又拖了地面。一切搞完后,露薇拄在拖把棍上,满意地四下环顾。

窗子半开,半高空的风从窗外吹进来,办公风格的天蓝色塑料窗帘条儿互相撞击着发出细碎的声响,空气中一股清新水润的味道。桌椅们正在安静地等待,房间里干净整齐,雪白的台布上,几支红艳艳的玫瑰花正散发出浓郁的甜香。

一个清新舒服又有气质的茶室就这样搞出来了,而且没花什么钱。

我真是太棒了。

露薇觉得真心地佩服自己。

上午茶时间到了,香气四溢的肯尼亚传统茶点Samusa和Japati刚刚送到,还热乎乎的。Samusa是一种油炸的肉卷,咬下去满口香,Japati是一种三角形的面食,油炸成金黄色,口感绵软微甜。学员们陆续过来吃茶。肯尼亚人特别喜欢吃甜,每个人都往杯子加很多糖,可能要甜到齁才够劲。几个工程师和授课的本地员工也都过来感受最新款的茶室,有的冲杯可可,有的泡杯奶茶,跟学员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边喝边说话,很有感觉。

&ime快结束的时候,露薇也走进去,享受一下肯尼亚式上午茶。肯尼亚奶茶是真真正正的奶加茶,一杯雪白的热牛奶,放进一个肯尼亚茶包,再加些糖。跟中国茶需要多次冲泡,味道缓慢释放不同,肯尼亚茶的味道和颜色第一次冲泡下去很快全释放出来,雪白的牛奶迅速变成细腻沙沙的茶色,入口香滑浓郁,再加上白糖微甜的口感,味道着实是非常得好。

这肯尼亚上午茶果然很不错地说。

几天后,露薇正站在前台,忽然看见叶峻推门进来,径直走去了茶室,陶韬跟在后面。露薇很紧张,不知道老叶会不会再发火,这个虽然小清新,但是究竟比不上高档奢华有质感来的冲击力大啊。想了想又安慰自己:不要怕,我已经尽力了。即使达不到他的标准,但那也不是我的问题。

叶峻走进去,四下里看了看,没有发火。静静地。

过了一会叶峻说:“几块桌布一弄,看上去还挺好的。”

陶韬在一旁附和着说:“恩,有了桌布,看起来就不一样了。”

没有人再说什么,茶室的事就这样过去了。

Ndovu培训有条不紊地继续进行着。

内罗毕进入了大雨季。赤道下的国家没有春夏秋冬,只有雨季和旱季。雨季又分为九十月份的小雨季和五六月份的大雨季。大雨季的雨,经常是夜里下,白天停。夜晚,四周一片静谧,窗外大雨倾盆,瓢泼般的雨水如倾倒一般浇在窗外茂盛的植物和宽大的芭蕉叶上,哗哗哗哗。

露薇躺在床上,享受着雨声安然睡去。

第二天早上,阳光清朗,光线灿烂,再找不到一点昨晚夜雨的痕迹,只有地面是湿润的,偶有几个积水未干的小水洼洼。

好久没有收到刘博的电话,露薇打电话给他。刘博说他们一直在外面为学校勘址,最近勘址结束,他在这边的工作已经基本完成,马上就要回国了。

露薇微微地叹息。

人生就是这样,漫漫旅途,总会不经意地遇见谁。遇到过,陪伴过,短暂地同行过,但一切不过蜻蜓点水。交集过后,很快便又匆匆地分开,如同两条走过交点的平行线,各自前行,从此消散于人海。再无踪迹,也无联系。

露薇比较喜欢现在的状态,大多数时间跟黑人在一起,主要忙工作的事情。工作之外,他们会有一些交往,有时候会很有意思。

培训开始的时候,中方员工照例鼓励学员好好学习,因为考试总成绩前10名的人可以去AA中国总部去参加培训,然后习惯性地补充说没去成也不要紧,每个人都会有一个小礼物。谁知道班上的黑人们顿时不干了,他们嚷嚷着:为什么只给我们小礼物,我们要大礼物。

露薇诧异地想:怎么,难道要每个人发个手机才行吗?

聪明的Angie赶紧站出来安抚自己的同胞:不不,不是小的礼物,中国人只是谦虚,其实他们的小礼物都是大礼物。

小黑们于是就高高兴兴了。

女黑人Angie聪敏、勤奋、热情,人也很要强。她的头发是那种黑人常见的又细又硬的头发丝儿,拉得直直的,经常喜欢编一头假辫子,并编出许多种花样来。黑人上班时间太闲了,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在喝茶聊天,并且习以为常,只有Angie有时会忍不住告诉她:I am b , nothing to do.(太无聊了,什么事都没有)。委屈而无可奈何。

有一天课间,Angie忽然问露薇:“露薇,中国人说今年是蛇年,这是什么意思?”

这种对于中国人已成理所当然到忽视的日常,猛然被人问起,不觉吃了一惊。

但是解释要怎么解释呢?露薇脑子里顿时各种概念纷纭涌起,十天干,十二地支, 60年,一甲子,十二生肖,子丑寅卯,辰巳午未,上下5000年,农耕基础,这些要怎么给一个黑人讲清楚呢,又要怎么翻译呢?中国这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啊!

露薇望望眼前Angie那张好奇的、正在认真地等待着她的回答的脸,她的脑子正被自己涌起的这许多概念堵得塞车。嘴张了几张,不知道从何说起。

最后艰难地说:“这个有点儿复杂,简单来说可以这样理解,好像一周有七天一样,中国人把年按照12年一个循环,然后给每年起一个名字,今年命名为狗,明年命名为猪。比如今年的名字叫蛇,所以是蛇年。如果一个人在狗年出生,那么他也是狗,如果出生于猪年,那么他就是猪。相应的,蛇年出生的人就是蛇。”

露薇说完,自己都觉得不太明白自己说了些什么东西,正在担心她会继续追问下去。然而Angie却神奇地懂了,她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

露薇顿时大大松了一口气,你懂了就行了。

不知道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或者社交习惯,黑人学员们来跟中国人认识交谈的时候经常会以这样的问题来开头:你的信仰是什么?

一开始露薇总是毫不犹豫并且理所当然地说:我没有信仰,我们都没有信仰。然后露薇很快发现听见了这样的回答的黑人的脸上露出吃惊茫然的神情,他们的聊天似乎一下子被冻住了,没有了下文。露薇被如此冷过几次,便不觉开始心虚起来:是不是人竟然没有信仰太令人吃惊了,会不会觉得我们像动物,他们会不会在心里鄙夷我?

露薇开始认真地对待起这个问题来。

究竟我的信仰是什么?从小到大我到底信仰过什么呢?

露薇的答案开始不断变迁,从天地祖先、自然科学到马克思共产主义,再到佛教、道教和儒教。***教是绝不考虑的,他们的教义、规矩和对女性的各种限制迫害令人深恶痛绝,露薇看着那些白袍子、黑面纱心里就发毛;基督教更不能用,基督教是肯尼亚国教,太容易露馅了。

露薇的信仰不停地变化,一直变到中国本土道法自然的传统宗教—道教,才觉得答案可以固定下来了。又去百度了一下道家的经典教义,翻译成英语背下来,以备随时去跟那些有信仰的肯尼亚人交流有关信仰方面的问题。

真真感谢我们的老祖宗,给我们留下这么丰厚的关于信仰话题的遗产。

培训提供午饭。中午的时候,露薇带学员们一起去就餐。

餐馆在图地旁边的院子里,用木篱围起来一大块地,乡野一般。吃饭的椅子旁边,院子里搭建的木亭的柱脚旁,到处都是恣恣洋洋茂盛生长的野草,洋洋洒洒自自在在。修长优美的叶片上充满勃勃生机,纤细柔弱的草茎上开出一枝一枝顶端有几个分叉的小伞,随着微风轻轻地舞动,在阳光下闪着光泽。

露薇不禁由衷地感叹:“这些草真好看,这种自然的环境很舒服。”

大胡子笑眯眯地说:“我家的院子也是这样的,我们家院子里还有一颗石榴树,今年结了很多石榴,快要熟了。”

露薇有点意外,说:“真的吗,肯尼亚也有石榴吗,我只知道中国的北方有石榴树,不知道肯尼亚的石榴是什么样的?”

大胡子说:“等它们熟了我带来给你尝尝。”

有时候他们正在吃饭,忽然下起了雨。

中国的北方下一场雨需要提前准备酝酿个两三天,但是内罗毕的雨是即时的。召之即来,来之即下。赤道下的下雨,整个过程都是可视的。

首先察觉到它,是因为光线忽然间变暗了。抬头去看,天上堆起了明显的乌云,云集结起来罩住头顶正上方的天空。浓黑的云朵蓬蓬的,像一顶圆圆的浴帽,又像一个锅盖儿。中国成语乌云罩顶的形象大概就是如此这般。这时,人的眼睛可以看到其他黑色的云正在向那里奔动汇聚,黑色不断层聚的厚度,也能看得到黑色锅盖边缘仍然是蓝色的天空。

不多会,乌云集结完毕,于是开始下起雨来。笔直的水线,倾如水注,但却带着不疾不徐的气派,眼前仿佛水晶帘幕。等待的人也因此从容不迫。十几二十几分钟,降雨结束,雨收云散,头顶上方那块黑色消失,天空湛蓝如洗,天地间一片晴朗,周围一片清新,空气清透得如同水晶一般。

等雨停的时候,露薇就和黑人同事坐在院子里的木亭子里聊天,随便瞎聊。

有一天他们聊到了土地问题。

拥有这个词有一种神秘的魅惑之力。拥有这种念头一旦滋生,心里便会不自觉地反复揣想这件事情。

过了两天去接新学员的时候,露薇想起这件事来,就问旁边的Steve:“Steve,你知道我怎么才能得到一个肯尼亚ID(肯尼亚身份证)吗。”

Steve竟然很快想到了解决办法,

他非常认真地说:“露薇,这是我的建议,你看可以这样,我已经有一个太太了,你可以做我的第二个太太,这样七年之后你就会有一个肯尼亚ID了。”

露薇被这个黑人一本正经的大胆提议震惊了:无乃你这个黑人,你好大的脑洞?!我大中国好不容易消灭了三妻四妾,进化到社会主义新中国,一夫一妻的观念根深蒂固。我一标准的现代女性,挣的钱可能比你还多,怎么可能跑到你这穷国来给你当二老婆,还要跟你的黑人大老婆争风吃醋,你怎么想的这么美?

显然Steve不是这么认为的,他正倾侧着身子看着露薇,很认真地等着她的回答。

露薇压抑住内心的狂涛骇浪,面皮上不动声色地说:“不,Steve,中国女孩绝不会给别人当二老婆的,中国女孩必须是一个男人唯一的妻子。”

Steve迅速地吃到了闭门羹,默默地坐正了回去。

中午吃饭的时候,露薇问Angie: Angie,你觉得你们国家的男人可以同时娶四个妻子,这样的法律对女的公平吗?”

Angie说:“可以啊,我觉得没问题。有些男的就是很强大,所以他们可以多娶几个。”

露薇没想到一个在跨国公司上班的算得上是高级女白领的Angie会这样说,很不甘心,于是转头去问Simon和Moez。

办公室的肯尼亚男人讨论到这种问题都显得有点不好意思,Simon只是笑,说:It depends.(这要视情况)。

Moez也是一脸不好意思,但是他说:No,No,No,ohan enough.不不不,一个已经足够多了。

不知道怎么的,因为这样一句话,露薇心里一下子喜欢上Moez了。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大胡子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在一起久了,露薇发现,除去一上来占据了人的大部分注意力的大胡子,Moez原来长得挺帅的,他的面容像阿拉伯人,脸型英朗,眼睛很大很柔和,睫毛很长,鼻子又挺又高,嘴唇也有些性感。跟本土皮肤黝黑,面容粗糙的肯尼亚人种不同,皮肤浅黑的Moez应该是几百年前占领过这块土地的阿拉伯人与当地黑人的混血后代。

一天,Moez见到露薇经过,示意她等一下。露薇看他伸手到自己的手提包里一顿摸索,拿出一个黑色塑料袋,打开来递给露薇。

露薇接过来一看。

是几个石榴。

露薇忽然感到久违的惊喜,心里漾起满满的快乐。Moez单纯真诚的用心。她自己都快把这事忘记了,没想到他一直都记得。

露薇兴高采烈地地将石榴分给所有人吃:“你们都来尝尝,这是我们本地员工自己家院子里种的石榴。”工程师们都高高兴兴地围凑过来吃石榴,每人掰了一小块,嘻嘻哈哈的。

Moez正在教室里辅导学员,远望过去,他的脸上和身上散发出一种温暖。

忽然发现,其实他是一枚荷西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