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欢儿叩响了门,本意是按时叫醒黎莨。
“进。”宛如清泉涧透响的嗓音此时一如碎棉絮一般破碎不堪。
欢儿进门,黄花梨木镶着的铜镜前坐着穿着素白长衫的少女,披散着发,满怀憔悴,昔日琉璃瞳失去了霓虹般的光彩,看不见眸中的零碎琳琅。
“小姐……莫要怅惘了,不然大将军与几位公子哥又该担忧了。”欢儿眼中的关怀,黎莨也看在眼里。
“我无碍。”
谁信。
欢儿拾起桃木梳,撩起少女身后的一绺长发,一梳梳到尾。
“小姐。”
“嗯?”
“您是辅国将军府唯一的小姐,是大家放在心上的明珠。您的愁,会使大将军更愁,使少爷们更愁,”欢儿是与黎莨一块长大的,又比黎莨还年长几岁,就一时情难自已,劝慰到。“欢儿可羡慕小姐你了,不管从前有过什么,但是还有黎家将军府为你的靠背。”
“奴婢小时候呀,日子可难熬了。”欢儿笑意盈盈。“自己从小就是个做下人的,从倒夜香洗恭桶到冬日洗衣夏日烧火,欢儿什么都做过。白日里哪敢吃饭呢,都是晚上偷着去后厨里拣剩的。”
“有一次偷吃被逮了,管我们这些下人的嬷嬷抄起火钳就在奴婢背上烙下了印,我母亲不知何时来的,死死护着我。”
“欢儿……”黎莨有些迟疑。
“我母亲生生被打死了。”
“信与不信皆看小姐,那嬷嬷是家主身边的红人了,打死一个身份低贱的下人又算什么。”欢儿顿了顿,“小姐呀,过好现在就好,莫要想太多。”
话语间,欢儿已然给黎莨梳好了发髻,活泼灵动的双丫髻也没能提起她的精气神。
“今晚就放下心事去好好玩玩,您是这京城的第一美人、第一才女,后几日宫里的花灯会,该去崭露崭露头角。”
黎莨点点头,算是听进了。
正是豆蔻年华的少女,就该如豆蔻花一般翘立枝头,众赏芳华。
没过多时,黎景华问了黎莨的情况,劝了许久无果,只能带上黎莨去赴了陈世子的邀约。
雨湿了花团扇,少女身着霓裳,身姿窈窕,影子都多娇,翩翩衣袂飘拂于空中,刹那间的惊鸿,眉眼盈盈如画卷,似能温润了这江南杏花天,一时连灯火都朦胧。
胭脂味好似被烟雨冲淡了些许。
一时惊艳了酒宴上的众人。
“黎小小姐还真是绝色。”
凤冠霞帔,仪仗浩荡,荣喜堂中围了半屋子人。
谁不知黎莨是黎将军掌中明月,自然让这小祖宗站了前头。
“一拜天地——”
忽而有个玄青色的身影从对面人群中穿过,黎莨不经意瞥见他的侧颜,娇弱的身子霎时抖了一抖。
真像……
“二拜高堂——”
那人跻身上前,只隔着新婚夫妇,与黎莨面对着面。
一切看得都不真切。
“夫妻对拜——”
酒宴时推杯换盏间,黎莨借着醉意阑珊,壮了胆子上前瞧了眼那人。
与她想象中的裴子轩,并无两样,七八分像。
大概是老毛病了,黎莨的手藏在大袖里,止不住地颤。
“黎小姐?”裴子轩注意到了面色苍白如纸的她,伸手想搀扶一下。
却一把被黎莨狠狠拍开。
手背顿时红了一大片。
“黎小姐?”
记忆里的人初见时,也是这般温柔的担忧着她。
叫她黎小姐。
“抱歉……”黎莨直接转身匆匆离去,恐惧与哀伤同时漫上心头。
良辰时短,歌舞余音绕梁。
黎景华恰好撞见这一幕,向主人家赔笑道歉,拉着黎莨出了世子府。
酒宴出了些许差错,面子上照常欢笑声不断,一众人都知晓不出明日,此事定会传开。
黎景华揽过黎莨的肩,黎莨强行把她的悲痛欲绝压了下去。
“阿莨?”
黎莨没有去看黎景华满怀担忧的眸子,只是愣着,被他牵出了世子府金碧辉煌的正门,又牵上了马车。
还在酒宴上的裴子轩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苦笑,多年来的酸涩涌上心头。
怎么搞得还像错的是他一样……
罢了。
他也算是有错。
不该死死纠缠着她不放,不该用自己接近偏执的占有欲束缚着她。
裴子轩心底知晓他不该,可他不可能会改。
“太子爷……此番是为了什么?”陈世子从酒宴中抽出身,站在略显孤寂的裴子轩身旁。
本来没想着请这位日理万机的太子爷来婚宴,也没想着请那位千金小姐。
可偏偏裴太子爷主动来了,还特意送礼让他在请黎景华时,特邀上黎莨。
“为了未来太子妃。”裴子轩拂袖而去,那双晦暗不明的墨色丹凤眸望着街巷尽头,迟迟不肯动身,那……正是辅国将军府马车离开的方向。
上一世黎莨欠了他的,他会连本带利让她还回来。
“阿莨,究竟怎么了……”黎景华担忧,若不是现在没人陪着阿莨,照顾她的情绪,他都想和那劳什子的太子爷干一架,问他把阿莨怎么了。
黎莨把自己缩成一团:“我无碍,别问,求你了,别问好不好?”
现在的她只想快些回到府上,极度没有安全感的感觉真是让人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