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波潋滟。
池里的几尾红鲤绕着荷茎打圈嬉戏，两三竿翠竹支出墙头，春日暖阳如细软的纱一般笼在人身上，暖意融融。
风过发梢，少女的绿罗裙荡在春风中，吹起阵阵春潮。
偌大的长安城里谁人不知，那辅国将军府的小小姐，生得那叫一个倾国倾城、国色天香。
檐角有燕儿啼叫，早莺上了树梢头，黎莨微眯着眼，任阳光打在她粉嫩粉嫩、吹弹可破的脸颊上。像上品的羊脂暖玉融进了漫天春意里，平添三分温柔色。
黎莨拢紧了长衫，呼出一口热气，奶白色烟圈淡入风里。长而卷翘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少女眼里似乎藏满了碎星星，有风吹不散的星芒。
正所谓明眸善睐。
黎莨抿了一口浮纹白瓷杯中烫暖过的醉梨秋酿，天蒙蒙亮时她便吹熄了乌篷船上的纱灯。
待到熏香燃尽后，黎莨才素手提裙走到长亭内。
黎莨自穿越后的好几年以来，就没有劳碌过。
辅国将军有后，却偏偏尽是男丁，这大夫人好生不易诞下一女，定是要被好好宠着的。
按她爹爹的话来说就是……“将军府里尽是些五大三粗的壮汉，咱们阿莨定是要做掌上明珠的。”
“小妹。”
黎莨闻声回身望去，钗上的玉坠子一晃一晃的，碰撞声响清脆悦耳，剪水双瞳里映着那人的身影，金戈铁甲、英姿勃发。
是她的二哥，黎景华。
如今的第一将军。
看样子是刚从校场回来。
十四岁满怀壮志上了战场，经历过黄沙卷刃朔风折戟，十八岁运天下战术为帷幄，执剑斩乱贼。
就是可惜了至今未娶。
这天老爷莫不是看他是个习武的好苗子，于是乎又在姻缘上把他埋了？
“怎的了？”黎莨淡妆浅笑，好似一双蝶儿舞过了仲夏流年般的美好。
全然不用争俏。
她一笑，春即到。
“明日陈世子娶亲，特意让我带上小妹，小妹可去？”黎景华看向黎莨的眼里盛满了宠溺。
黎莨故作思忖状点点头，玉坠子也啪嗒啪嗒响得清脆。“去，为何不去。”
“好，明日正是花灯节，二哥带你出去玩可好？”
“好，二哥最好了。”黎莨拉着黎景华的胳膊，铁甲硌得她白嫩的柔荑直直生疼。
黎景华看一眼黎莨哀怨的小眼神，笑着揉了揉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傻小妹。”
黎莨娇嗔似的哼哼两声，捏着她的金丝绣花手帕跺跺脚回了房。
也不怕把新的云丝绣鞋给蹬坏了。
黎景华在后面远远瞧着，就觉得自家小妹像个长不大的孩童。
黎莨正好碎步到转角，几丛翠竹挡住她的身影。
她的眸光渐渐暗了下来。
陈世子……
请她去能做些什么？
素不相识，按理说并无理由特意邀她前去。
………………
入了夜。
黎莨着素裳挑了盏花灯，她于一轮冷月下，慵懒之意更显勾人。
不知是何处传来的声声短笛，皴擦勾勒出这池面的淡淡浩淼烟波。
正是春夜细雨时，西风刺骨，如厕后的黎莨反而难以入眠。
总是犯心慌的毛病。
黎莨强撑起来倚着床点燃了烛火，烛光斑驳了纸窗，在窗上映下少女精致完美的侧颜。
青葱玉手卷起珠帘。
“小小姐醒了？可是心疾犯了？”守在门外的贴身丫鬟欢儿问到。
这次不是心慌，是疼，是如同撕心裂肺抽皮扒筋一般的疼，面色惨白的黎莨捂住心口，奄奄一息地喊到：“是！”
“那欢儿去叫郎中来……小姐！小姐！”
黎莨眼前一黑，身子往后一倒，摔在了床上，罗帐随之一晃。
欢儿只看见衣衫半解的黎莨倒在床榻上，平日里顺滑柔亮的长发此时凌乱不堪，甚至昏迷后都还是捂着心口的姿势。
美人以往粉嫩诱人的樱桃唇此时苍白到有些干裂，好看的柳叶眉紧紧锁在一起，呼吸也沉重了起来。
“来人啊！小小姐晕倒了！”
欢儿此话一出，将军府内上上下下都陷入了惶恐之中。
谁不知晓黎小小姐是未满十月诞下的，本就体弱多病，身边照顾的丫鬟没一个敢离身。
黎小小姐又是大将军的心尖宠，几个公子的掌中娇，是整个辅国将军府的掌上明珠，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上百名家丁多半没一个能活命。
“好端端的，小妹为何会出事？”黎景华是最快赶到的人。
大哥又不在，郎中也不知多久能到。
“莨儿！”黎大将军连衣冠都未来得及拾掇好，跌跌撞撞到了黎莨房中。
颤颤悠悠的老郎中被人搀扶着进屋。
床上的少女额上已经慢慢冒出了细汗，金丝帕搭在手腕上，老郎中面色越来越难喻。
“按脉象来看……黎小小姐该并无什么大碍才对。”
可少女就是紧蹙着眉，唇色越发惨白，喃喃说着些什么。
“还请老先生再好生瞧瞧。”黎大将军心里也是发慌，心急如焚。
“再瞧也是如此。”
少女口中的话语愈来愈清晰。“不要……不要……”
黎景华赶忙凑上前去，俯身倾听，温声细语询问：“阿莨，不要什么？”
“我错了……我错了……裴……”
黎莨显然已经陷入了梦魇中。
众人面色皆不善。
裴……
黎莨从小便娇养于京城闺阁里，从未出过远门，而这偌大京城中，只有皇亲国戚姓裴。
“裴子轩……不要过来……不要！”黎莨的话中渐渐带上了哭腔，最后一句竟是出人意料的嘶吼，明明已经脱力了，却因为恐惧到了极点，黎莨吼了出来。
微红的眼尾有泪滑落。
“阿莨！”黎景华试图把人叫醒。
黎莨突然睁眼，眼里盛满了悲伤与绝望，彻彻底底的绝望。
“啊——”黎莨扑进黎景华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阿莨乖，哥哥在，没事了没事了。”黎景华一下一下轻抚着黎莨的背，尝试安抚泪人儿的情绪。
却没曾想黎莨哭得更崩溃了。
“我知道我错了……我错了啊……”一抽一噎的哭声直直揪着人心。
“阿莨乖……”黎景华紧紧回抱着怀里的人。
阿莨方才叫的好似是……裴子轩……
当今的太子爷？
“黎小小姐如此这般，此心疾应是忧郁积成，该为心结。”
黎景华点头，挥手遣散了闲杂人等，只剩下了黎景华和黎大将军还在房中。
黎莨扑在黎景华怀里哭了将近半个时辰，那双平日里清澈流光的琉璃眸此时红得像小兔子。
“阿莨？”在战场上身披甲胄奋勇杀敌的威武将军学着同僚公子哥哄小姑娘的模样哄着黎莨，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轻声细语温柔喊到。
怀里的人儿大概是睡着了，没有回话。
黎景华把怀里的人放下给她掖了掖被褥，吹熄了烛火，面色微沉，同黎将军出了房门说话。
“阿莨……方才叫的是当朝太子爷的名字？”黎将军的脸色也并没有多好。
“是。”
“呼……”黎将军语重心长，“不论是何原因，若是太子爷当真和阿莨有什么……阿莨，我们必定全力相护。”
“那是自然的。”
黎景华回忆起黎莨撕心裂肺的哭喊，心里不由得就是一疼。
漆黑的房内只有月光透过纸窗映出了微茫，床上的人忽而睁开了双眸，眼里有泪花，浸湿了浓密卷翘的睫毛。
她果真忘不了裴子轩。
她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人在死之前看着她的眼神。
而那位太子爷她也并不是没有了解，只是至今从未见过他的模样。
她自从知道这个世界同样有个人叫裴子轩时，夜夜梦魇心疾从未停下过。
只是恰好这一次，黎莨把一切的一切都回忆了起来……
罢了，权当做她欠他的。
本该温柔缱绻的春风像是有意折磨黎莨一般，不知从何处吹来，透入骨子里的凉沁得她把自己缩成了一团，瑟瑟发抖。
尽是春风料峭夜，寒透美人骨。
注定一夜无眠。
…………
强撑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