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宫镇里只有一间很小的学校，小学和初中一体，师资不过二十人，学生更是只有十多人，他们一般都集中在一个教室里上课。
班主任是一个笑起来就看不到眼睛的皱纹很深的老先生，他教的课是数学，但初中的数学课程比较简单了，所以他每次都会跟同学聊一些学习之外的事。
今天的课依旧是以老先生的声情并茂地讲解如何砍柴而结束，北上从小学起就一直在听老先生对这个镇子的独到记忆。
“回家的路上小心一点。”老先生站在学校门口看着这十个小家伙蹦蹦跳跳地离开学校，额头纹把他的眼睛压成了一条缝。
“老头，我走了！”北上路过老先生说了一声。
还没等老先生骂他，他的头上先吃了一记手刀。
“不准对老师这么无礼！”北上依水来到了北上的旁边，笑着说。
“是——”
老先生看到了依水小姐，也是点头致意，她在这个小镇上名气很大，因为她嫁到这里来时，给这个学校捐了很多钱。
不过这个学校其实缺的并不是钱，而是人。
这里土生土长的居民，其实都会将子女送到哪怕是交通好一点的地方去读，更何况离这里最近的是京都圈，大部分都去那里上学了。
所以这笔钱一直放在老先生的账户之中，他的打算是如果有学生升学到其他城市，他就用这笔钱去供他们上学。
“先生，我们走了。”北上依水在面对这个镇上的其他人确实符合大小姐的气质。
走出不远处，北上才小声抱怨：“对自己家里人像只熊，在外人面前像只猫。”
“你……说……什……么”
北上依水抓起北上，把他的脸捏得通红。
嬉闹过后，北上就滔滔不绝地开始诉说他今天在学校里遇到好玩的所有事情。
“学校后面有一棵树，上面有知了，还没入夏就叫了，然后它飞进了教室里！”
“不能伤害小动物。”
“我把它放飞了，哈哈哈。”
“今天上村同学吃午饭忘记带筷子了，然后他就直接用手刨着吃。”
“听上去就很可怜，你可以跟他一起用筷子啊。”
“妈妈，你忘了我有勺子吗？我递给他的时候他还问我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
“哈哈哈哈。”
北上依水帮北上提着不重的书包，北上则是在旁边迈着小步伐跟上母亲的步伐，时不时就冲到前面，站着等母亲过来。
他们一起走过麦田间的小径，午后的阳光懒惰地照耀着他们的脸。
对于北上来说，放学后跟妈妈一起走过的路才是他这一天里最难忘的时光，他可以跟母亲分享今天的喜怒哀乐，虽然北上依水经常理解不了笑点和痛点，但她还是微笑着聆听。
回到家里，北上村正在雕着木块。
“整天弄这些东西，有用吗？”
北上村被说的没脾气，只能回一句：“我喜欢就行。”
北上偶尔也会跟父亲学习木雕，当然他最喜欢的就是跟爷爷奶奶去茶山上摘茶叶，然后把新鲜的茶叶泡一杯热茶。
这就是他不同于城市里的孩子的娱乐活动。
“要去摘茶叶吗？”奶奶从楼上下来，爷爷跟在她身后，两位老人家在这个时候还是形影不离的。
“要去！”
北上一家背好箩筐，一起走上了茶山，满山都是种植的茶叶，他们来到属于他们家的种植地，分头采摘。
北上知道他们开始摘了，然后自己则是背着箩筐在路旁玩，地上经常会有蚂蚱，他就趁家人摘茶叶的时候自己去抓蚂蚱玩。
没有人过来责备北上。
因为当他们累了的时候，抬头看到北上正在远处开心地玩着，他们就升起无限的动力继续努力。
也许家人存在的意义就在于此。
摘完茶叶后，一家五口拖着暮色回家，一路上有说有笑，两位老人家在最后，肩靠着肩，微驼着背跟在后面。
父亲母亲和儿子手拉手走在乡间小道上，暮色打在他们的脸上，应该都在幸福地笑着。
阿怂走在这一家的人后面，看着他们一家离去的背影，心中不免有些惆怅，这是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可最后依旧被病魔给摧毁了。
他一个人在杂货铺外面，靠着墙睡着了，他尽量不去想这个家庭的未来，渐渐地就入睡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身上披着一床被子，因为太重，所以他起来的时候还费了点劲。
“大哥哥，你醒了？”北上在他上面的窗户探出脑袋。
“这被子……是你给我的？”
“是爸妈让我送来的。”
“他醒了吗？”房间里传来北上村的声音，“让他进来吃早饭吧。”
阿怂的心里其实是抗拒的，但被北上依水瞪了一眼，于是畏手畏脚地再次走进了和室之中。
“早上先喝一杯温水润润身子。”北上说着，去打了一壶热水过来。
阿怂于是又加入了这场家庭早餐中，期间他偶尔去看爷爷奶奶的表情，他们微笑得看不见眼睛。
“这个家好久没那么热闹了。”奶奶说道，爷爷在旁边点头附和。
看来是很恩爱的一对老伴嘛。
阿怂忽然想起自己的爷爷奶奶，还有外公外婆，他们对阿怂的照顾像极了北上这一家。
只不过那温暖过于短暂，过完年就又是一年的分别。
这么想来，其实他也挺对不起他们的。
吃完饭后，北上依水坐在柜台前，不爽地看着阿怂，“你去送我儿子上学，接他放学。”
“啊？”
“想白吃白住？”
“不是。”
“那就去！”
阿怂被她吼了出来，北上在旁边嘲笑。
“笑什么笑，你以后要被吼的次数还多呢。”
“不是，我不是在笑这个，我是在笑大哥哥你好像已经融入我们家了。”
“为什么这么说？”
“我妈妈只对家里人蛮横，在外人面前都不敢大声说话的。”北上笑着说。
“我听到了！”北上依水在身后大喊。
“快跑！”北上背着书包就跑，阿怂也为了避免北上依水抄出菜刀，也慌不择路地跟了上去。
这里的景色只是很普通的农家风光，可阿怂还是觉得有些新奇。
在他的视角中，这一切都像是被蒙上了炫光，所以再平凡的事物在他这个穿越的视角看来都非常耀眼。
“就是这里了，你要进来玩吗？”北上指着这间很小的学校说。
“我可以进去吗？”
“当然可以，跟老头说一下就行……哎呦！”
可怜的北上又被打了一记手刀，老先生愤愤地说道；“不准叫我老头！”
“喂，老头，不是，老先生，我可以进去吗？”阿怂的嘴贱下意识就说出来了。
“是北上认识的人吗？那就进来吧。”老先生好像有些耳背。
于是阿怂就进去旁听了一下看似简单但做起来知识点都忘干净了的题。
然后他瞄了一眼北上正在做的题，那过程他已经看不懂了，初一就这么离谱吗？
其他老师也陆续来讲课，今天的内容也暂时告一段落，午饭是学校食堂里提供的，阿怂也蹭了一顿，发现味道其实不错。
今天的最后一课竟然是由老先生结尾，他用投影仪给十位同学放了人们征服天空的纪录片，从莱特兄弟再到加加林，从蓝天到太空，大家看的十分入迷。
老先生在放学前说了这么一段话，阿怂仍然记忆犹新。
“未来的你们也许就是一个崭新时代的开拓者，我们这个小镇是提供不了让你们大展身手的机会的，所以，去外面吧，那里有比这里更广阔的天空，有比这里更加深邃的星空，总有一天我希望你们也能像历史上的伟人一样征服星海。”
可惜初一的孩子们才刚刚脱离小学，并且小镇这个落后的地方也限制了他们很多的思想，并没有多少人听进去了。
北上和阿怂走过那条麦田小径。
忽然北上听到了天上传来的轰鸣声，他拉了拉阿怂的手，“大哥哥，看！有飞机！”
八岁的阿怂听到有飞机，会毫不犹豫地抬起头，十八岁的阿怂，在听到天空传来声音时……会更加迅速地抬起头，看着那架人类征服苍穹的标志横掠天空。
男人其实有时候就是这么单纯。
他和北上看着那架客机飞过天空，天空留下飞机行驶过的尾迹。
“我长大了，也要去造飞机！”北上忽然说道。
阿怂一愣，“你听进去了啊。”
“当然！我的目标可是星辰大海！”
回到杂货铺以后，北上村正在木雕，就听到了儿子的誓言。
“爸，我长大以后要去造飞机！”
“嗯。”
北上村应了一句，然后走了出去。
“好冷淡……”
晚上，北上依水买了食材回来，她笑吟吟地看着北上，“听说你以后想去造飞机？”
“是的！”
“好。”
北上依水转身进了厨房，等她出来时，已经过去了很久。
爷爷奶奶喝着茶，从来就不催促任何人，他们一直都很安静，对北上的恶作剧和偷懒笑而不语，对家人没有任何不满。
“铛铛铛！”北上依水从身后亮出装盘，“飞机形状的寿司！”
“哇！”北上像是看到了一个宝物，“我不客气了！”
他两三口就把机翼给吃完了，然后把机头掰下来递给阿怂，“机头！”
“……”阿怂忍着笑，也接过了寿司，送到嘴里。
北上依水的厨艺确实很不错。
吃到一半，门打开了。
北上村拿着一个木雕走进了屋子里，他把手里雕了一下午的东西递给北上：“给，早来……或者说迟来的生日礼物。”
那个木雕，是一架栩栩如生的飞机。
北上接过木雕飞机，再次郑重地宣布：“我以后一定要去造飞机！”
“加油哦。”爷爷奶奶笑着说。
看着他们一家子其乐融融的模样，又想起今天在学校里那个老先生的尽职尽责，阿怂忽然知道了为什么秋山依水会离开那个宅邸大得没边的家。
那里的宅邸是很大，但却装不下一家人。
这间杂货铺很小，可这里的笑声和温暖幸福是那里永远看不到的。
在晚上，阿怂轻轻从榻榻米上醒来，把被子整理好，留下一张他要离开的纸条，就准备出去了。
他要回到五年后去了。
也确实该回去了，这里终究不是他的家，这是北上的家。
拉开拉门，月色倾泻进杂货铺里。
“小朋友！等等！”
阿怂回头，看到的是北上村急匆匆地走来。
“这是一点钱，你拿好，不然出去不方便。”北上村往阿怂的兜里塞了几张万元钞。
这个嘴笨，不善表达、经常会鞠躬道歉的礼貌男子似乎也有着他特有的魅力。
“依水小姐选择你是对的。”阿怂笑着说，朝他挥手告别。
可他才刚刚踏出门槛，就被几件衣物给砸中了，他抬头看去，北上依水正靠着窗，不爽地看着他：“如果有什么事可以来这里。”
说完，北上依水就拉上窗进屋了。
秋山依水，到最后依旧嘴毒啊。
阿怂在心里笑着说，不对，不是秋山依水，而是北上依水。
没有和北上告别，阿怂就踏着月色前往了海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