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钰不曾看过一眼那个新生的小婴儿。
顾孟慧问他,声音有些哑,“取个名字?”
“亦云,人云亦云的亦云。你的附属品。”黄钰笑笑,嘴角掬了一个乖巧的酒窝来,“你既然为了他放弃了你的家人们,那就好好对他吧。”
12岁的小黄钰既理性又温暖。
顾孟慧低低笑了,轻轻念,“沈…亦云。”
她仍然没有做到好好爱他。
沈亦云6岁的时候顾孟慧喝醉了酒,一瓶瓶往地上砸,玻璃渣碎的到处都是。
他茫然站在顾孟慧旁边,“妈妈,你怎么了?”
她早上走去菜场买菜磨破了脚后跟,想起来曾经黄珏不曾让她走过这么远的路,突然崩溃抱着膝盖蹲在人海里嚎啕大哭,回来,就醉了酒。
“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所以我要受这种罪。”
语言杀人。
他不是没见过黄钰,每次他来吃饭都坐的那么得体端庄,顾孟慧看他的眼神温柔又骄傲,却就像把刀一样戳进了另一个人的心里。
那个大他12岁的哥哥,分去了顾孟慧全部的母爱。
在所有小朋友站在学校门口等家长接的时候他就学会了自己记路回家。因为顾孟慧总是去反向的位置等另一个儿子放学,只为了看他那么两眼。
11岁的时候叛逆,偷了顾孟慧放在柜子里的酒喝了一口壮胆,坐了一个小时公交跑去D市医科大找黄钰。
问了好多个学长才找到他,远远看见阳光下他和挺漂亮的一个女生有说有笑,突然所有积攒的勇气都消失了,他又匆匆离开坐上了那趟1小时的回程。
后来有朋友和黄钰提过他有个弟弟来找他,黄钰只是一愣,没做解释。
他和顾孟慧发过火,红着眼眶竖起来身上的所有刺来朝她吼,“既然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生下我?”
顾孟慧很平静,甚至还带点讽刺的笑来,“你以为我想要生你吗?”
那段羞于启齿的事情,是顾孟慧一个字一个字告诉他的,出轨这巴掌没甩在顾孟慧脸上,反而甩在了沈亦云脸上。
他惊恐万状听了这一耳朵污言秽语。
原来,他的出生这么不光彩。
顾孟慧做错的事情数不胜数,她不该认识沈忘眠,不该伤害了一个儿子再去伤害另一个,不该把这些她种下的因果算在别人的头上。
他开始存顾孟慧的安眠药,一定剂量后吞服被发现送去医院洗胃,醒来的时候顾孟慧不曾来过,倒是黄钰坐在他旁边斯斯文文的削一只苹果。
他看着那圈苹果皮转着转着正顺溜的时候断掉了,黄钰“啧”了一身,这才注意到他醒了。
他说不出话来,就静静的看着黄钰。
从认识以来他们之间没说过几句话,他在等他的冷嘲热讽。
黄钰眼皮有条很深的褶皱,掀起眼皮就折起来呈现一个自然的双眼皮。他视线从苹果上移开,看了床上的人一会儿。——黄钰十一二岁的时候好像并不像他这么瘦。
“她对你不好?”
有一种人天生就是带着光的,他只是坐在这里,病房里除了他以外的事物都黯然失色。
沈亦云嗓子哑了,说不出话。看着他发色上温柔醉人的暖金色,看他手里那只削了一半的苹果。
沈亦云此刻重获新生,脑中空空,面对这张干净的脸什么都没想,不怨恨不嫉妒也没愧疚。
没得到回应黄钰也不介意,他低头继续削苹果,“你知道你怎么出生的吗?”
他知道,甚至可能比黄钰还要清楚,虽然他没亲眼所见,但顾孟慧什么都跟他说了,她和沈忘眠那点事儿,从头至尾,坦诚的直白的毫无保留的。
这事儿往沈亦云空白的脑子里塞了些记忆,他此刻连眨眼睛都有些虚弱,但已经忙着绝望。
他该怎么面对眼前这个他羡慕过,嫉妒过,恨过,后来愧疚过的少年?曾经以为黄钰夺了属于他的爱,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他夺走了别人的家庭。
这会火烧火燎的痛感又上来了,沈亦云正泛恶心,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只听见黄钰脆生生的咬了口手中的苹果,“顾孟慧生你的时候,抽烟,喝酒,蹦迪,年轻人干的事儿她一样没落下。”
他淡淡的接着说,“她从不忌嘴,辛辣酸冷从她孕吐结束后就是家常便饭。她生病了就抓一把药往嘴里塞,也不管肚子里还有没有个你。”
“你就是这样出生的。”
——他是这样出生的。
沈亦云愣住,眼里翻涌的黑色情绪淡了许多,静静看着黄钰,等他接着说。
黄钰一口一口啃苹果,像之前削苹果一般转着圈儿啃,眼睛眯了起来带点笑,苹果清甜,他看起来很开心。
等了好一会,他才继续刚刚的话头,“所以,你活下来,能长得这样好看,还挺神奇的。”
苹果汁酸酸甜甜的,黄钰话说的慢吞吞的。
沈亦云听明白了,眼眶发热。嗓子还发干发痒,垂了眼睫不想让他看见眼泪,但也因为垂了眼睫,反而让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
黄钰静静看了他一会,把手里的果核隔着半个房间的距离扔进垃圾桶里,抽了张纸擦手。
沈亦云肤色是不健康的冷白色,多半和顾孟慧怀孕时那些禁忌大胆的事儿有关。黄钰略一思考后开口,“沈亦云,以后有问题,可以来找我。”
黄钰发丝都被晒得松软,少年懒散又似不经意的说,“我不怪你。”
沈亦云第一次发现他有这么多眼泪。
顾孟慧告诉他,他的出生不干净,不光彩。
但黄钰告诉他,他的出生不容易,顽强,坚韧。
他说他不怪他。
他说有困难来找他。
沈亦云此生最幸运的事就是有个黄钰这样的哥哥,但同样,他多希望黄钰不是他哥哥,他多希望自己不曾间接伤害过他。
眼角被滚烫的泪水浸的有些打疼,他只能看见黄钰模模糊糊的轮廓,然后看着看着就止不住泪。
黄钰笑,顽劣的少年心气儿又上来了,他就着手里的那张带着清甜苹果汁的纸巾给他擦去了眼泪,“别哭,小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