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界与幽冥司这一战,竟是许多年过去,终以天帝出兵镇压而平定骚乱。
只因晚阳山倒,幽冥司地界辽阔远超于轮回界,故而天帝下诏判两界相合,轮回界降为轮回境,为幽冥司附属地,而鬼君依旧执掌界权,这才熄灭了两军的战火。
可幽冥司的三位宫主一夕之间消失三界,再无音讯。
天界正史后世记载:感召日月,晚阳山倒,幽冥现世,轮回幽冥一朝和合,扩三清地界,乃三界之福。
如此一来,三界再次归于平静,只是曾经在幽冥司中发生的一切,终究是没几人知晓了。这天界中无聊的神仙也没了兴趣八卦,全因当事人全部失踪,无卦可扒。
只有一方言论有些符合详情,言道:幽冥司的三位宫主皆看中一女子,对其殷勤有佳,只是这姑娘并未看上三位宫主,拐着幽冥司司主就私奔了。可他们还未过上几天好日子,宫主们就追了上来,此时司主震怒,发功发的猛了些,才导致这晚阳山倒,血河改道。
只是又有人问,司主是谁,三位宫主又是谁?可幽冥司才在天界仙官的笔下记上一笔,谁也弄不清,这些主角究竟是什么来头。
然而,这一切瞒不过天上的几位神尊。
幽冥司一旦现世,最先慌的是昆仑顶,这对于整个三界来说只有危机,没有益处。
三界之中,只有为数不多的神祗还记得此事,幽冥司其实就是个巨大的牢笼,禁锢着数十万年前引发洪荒浩劫的冥凰元神。
如今幽冥司破损,冥凰很有可能已经悄无声息的重返三界。
凝碧着急忙慌的遁入幽冥司查找,却一无所获。毕竟谁也不知道冥凰现在是何种形态,纵使她是当年封印冥凰的众神之一,也没有一点办法。
倘若冥凰现世,她不敢想象三界是否会再次承受数万年前那场浩劫带来的危机。
她匆匆将昆仑顶封闭,匆匆闭了关,常年在昆仑山采纳吐息的小仙们慌了,就连作为邻居的风兰谷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岁月冗长,大家慌也就慌这么一时,风兰谷过风兰谷的日子,继续浩浩荡荡的找着他们的三小姐。
小仙们过小仙的日子,没了昆仑山脉浓郁的仙气,还有其他山脉可以供他们修炼,也就是个挪窝儿的问题。
不过此时青丘的狐狸洞并不太平,太太太太祖母墨重雪越发虚弱,可是她老人家也不闲着,非要亲自去摘一株海棠花,而且还是扶桑神树下的一株开了数万年的海棠花。
青丘中只要是个生灵都知道,这扶桑树周围十里,都被布下了重重结界,任谁都难以靠近半分,更别说去树下摘朵花,就是拔根草他们都做不到。
正当陌城焦头烂额的求着太太太太祖母不要去时,一旁的侍女们就这么远远的站着观望。
墨重雪见着陌城毕竟是自家孩儿,虽然不喜欢,但也没把话说的太硬,不过就含糊的撂下一句话,便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朝后山上走去。
此话是这么说的:“我年轻的时候就天天和扶桑树玩儿在一起,那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里没冒出来呢,如今也不看自己多大岁数就想管老身?老身要去,你们还不得跟着,让路!”
然后,太太太太祖母就领着一群战战兢兢的尾巴挪去了禁地结界。
只是众人均以为一会儿便要把这经受不住疲劳的老人家抬回去时,墨重雪就柱着拐杖镇定自若地踏了进去。
众人看到太太太太祖母消失在自己眼前,下巴都惊的落了地,有人鼓起勇气摸了一下结界,结果“碰”的一声被弹飞了好远好远,远到看不见的天际线。
不过,倘若有人看到现在这变化,估摸着他们的眼珠子都得掉出来。
在禁地浓郁的仙气中,墨重雪背脊不再佝偻,满头银发变做翩跹的青丝,皮肤慢慢褪去褶皱变得吹弹可破,须臾之间墨重雪已化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
她一袭素白纱裙,仿佛岁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但是她的气质,早已不是多少年前那个青涩的小狐狸。
她缓缓行至扶桑树下,一深一浅地踩着脚下已然茂密的草地,她看着那棵开着花的海棠树,眼神中流露出几许怀念,几许悲伤。
浅粉色花朵娇艳欲滴,这一开便是万年,它仿佛是谁的记忆,藏着某段最平静又快乐的时光。
她记得她曾跪在扶桑树下起誓,她会守住青丘,永不折下海棠花枝,直至仙寿尽头。
可是如今,她折下了。
她呆呆的望着手中的海棠,转瞬之间,不远处已缓缓走来一男子,他身着金绣虎纹的月白长袍,手里握着把银镶百折扇,步态悠然,气宇不凡。
墨重雪依旧望着手中慢慢枯萎的花枝,仿佛陷入了亘古绵长的记忆里,那时青丘只有两人,最多的时候也不过七人,只是,那时候却从不寂寞。
只听男子唤道:“小重雪,你终究是召唤我了。”
墨重雪回首抹了抹眼角的余痕,淡淡笑道:“老身已经数十万岁,早已担不起“小”这个字,敖远神尊莫要折煞老身了。”
敖远习惯性的摇了摇折扇,饶有趣味的一笑:“你在我们面前,始终是只小狐狸,我都已经记不得自己多少岁了。”
“这些年,承蒙神尊不弃,对青丘多有照顾。”
“倒也没什么,小五当初将你和青丘托付于我,我自然不会辜负所托。”
“当初,若不是姐姐将自己的半生神力化为老身的寿数,老身一介地仙,又何德何能活到了现在,如今她回来了,这个恩情老身却也报不了了。”
她望了望那棵海棠树,行至敖远面前,出乎意料的跪在了地上:“神尊可还记得种下海棠树时当初对老身的承诺?此海棠千年开一枝花,倘若我折下神尊便允诺我一个愿望,老身十数万年来一直未求过神尊,如今老身只有一个心愿,便是求能陪在她身边伴她左右,求真神帮老身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敖远凝视着墨重雪,沉声道:“你可知道你的元神已经不住这般折腾。”
“老身知晓,进位真神的雷劫迟迟未降,老身恐怕是没那机缘,就算降下,老身也躲不过灰飞烟灭的下场。所以只能求神尊帮忙,哪怕要老身殒落也好。”
敖远看着她,仿佛看到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她再光鲜的皮囊下却隐藏不住岁月的沧桑。
“你先回去吧,我自会考虑此事。”
墨重雪一喜,也不再多言,躬身一礼便悄然告退,只是,她步履蹒跚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敖远收起折扇,站在方才重雪停留的地方,望着扶桑巨树上漏下的点点余光。
“小五,你要回来了吗?可回来的,真的是你吗?”
他无奈的摇摇头,自嘲的笑笑:“看来我这个老古董,也该出山了。”
数日后,墨重雪突然闭关,再未出关。
……
从轮回界出来,墨翎没能回到风兰谷,她落入凡界,一身神力尽失,同小白晕倒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幸而被土地发现,给扛回了庙里。
“仙子,你可醒了,你若是再不醒,下仙都要把你这只神鸡给你杀来熬补汤了。”
只听一阵扑腾声,一根羽毛轻飘飘的落在了墨翎脸上。
她自以为自己的命没甚精贵,不过这动不动就晕的毛病确实让人头疼。
土地扶她缓缓起身,她依靠在床边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抱过被土地抓着的小白,轻声道:“多谢土地公搭救,不过,此处何地?”
土地递来一碗黑乎乎的药汤,平日里墨翎最怕喝药,能入腹的不过是药膳糕点,她犹豫了一会儿尝了尝,发现并没有苦味,便几口喝了个干净。
“此处乃人界,不过也只是数十亿凡世中的一个,仙子是从哪来,上哪去?”
“小仙误入凡世,要回昆仑天界,土地公可有法子?”
“这个,依下仙看来,仙子的仙力无法自行进入天界,纵使找到昆仑山,也踏不进界门。”
“这是为何?”
“仙子有所不知,只有下仙以上的仙家才能自由出入天界。而仙子这一身仙力,可有下仙功底?”
墨翎无奈的摇摇头,叹口气道:“没有,我生来无法凝聚灵气,仙力很是低微。”
“这,”土地摸摸自己的胡子,缓缓道,“那仙子可有信物?小仙兴许可以代为通传。”
墨翎想了又想,她离开风兰谷前什么都没有带上,唯一的玉簪也送给了涟溪。
然后又低落的摇摇头,道:“没有。”
“哎,这就不好办了,小仙一届地仙也无法将仙子拖进天界。”
“土地公,你只需要去风兰谷传个信,就说三小姐在你这里,风兰谷的人定会随你前来。”
“哎,下仙不能帮仙子送这个信,下仙本不可擅自离开管辖之地,倘若被发现玩忽职守,那可是要剔去仙籍的。况且仙子没有信物,谁也无法确定你是不是个冒牌货,从之前天上发下的画像来看,仙子与墨家仙子只是几分挂像,而仙子的个儿明显高于画像许多,不过数年,神仙也不会长的如此之快。”
土地指了指挂在墙上的两幅画像,又道:“近年有不少散仙骗吃骗喝,跑去风兰谷扬言找到了墨家仙子。风兰谷备上厚礼前去,结果皆一无所获。墨依上仙大怒,将那些江湖骗子尽数给踢了出来。放话称倘若没有信物,休要再来骗人。”
墨翎看了看那两幅画像,沉默良久,画上确实是她,但却是以前的她,任谁见了都会给她这样的答复。
她缓缓起身,对着土地便是一揖,土地连忙摆手道:“仙子不敢不敢,折煞下仙了。”
“多谢土地公相救,他日定当相报,只是小仙心有不甘,还是想去一试究竟,小白,我们走吧。”
墨翎转身,小白飞身蹲在她的肩头,每走一步都在踉跄。
云淡风轻,斜斜的日头罩了整个大地,此时已是黄昏,路上本就没几个人,也没有几个变成人的妖。
她抓着一个小妖就问:“可否能带我去昆仑山?”
见着个路人就让其指昆仑山的方向。
众人见她十四五岁的可人儿模样,一身淡黄色纱裙,肩头蹲着只漂亮的山鸡,只是行为却像疯了一样,统统像躲瘟疫般避之而不及。
墨翎终于奔溃了,跌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小白合着凤眸一言不发,就这样静静的陪着她。
土地一直不放心,匆匆赶来将她扶起,无奈的叹声道:“哎,仙子随下仙回去吧,待伤好之后,仙子在寻归路也不迟啊。”
墨翎哭的没了力气,默默的跟着土地回了庙里。
翌日,土地发现供桌上放着一根雪白的凤羽,再也找不见那人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