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愿容斜着眼珠看着门口站着花阎楼,眼中带怨,幽怨阿姐为什么不赶他走的同时,处处警惕着花阎楼的一举一动。
花阎楼倒是颇有气度,无论沈愿容怎么瞪他恼他,他只当沈愿容是个正在闹脾气的小孩子,脸上挂着长辈般和蔼宽容的笑意。
沈愿容一边盯着花阎楼,一边凑到沈长清耳边悄声道:“阿姐,几日不见他就长这么大了,他不会是什么妖怪吧?”
沈长清瞟了门口的男人一眼,道:“这世间神奇之事众多,只要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我们也不必去深究。”
“可是阿姐,他为什么还不走呢?他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又和巫族的人有关系,会不会别有目的?”沈愿容的目光从始至终都盯在花阎楼身上,生怕一眨眼对方就会做出什么坏事。
沈长清没有把花阎楼是巫族人的身份说出来,这也是他能够那么轻易从穹灵出来的原因。别看青鸾仙者平日里都是一副慈祥模样,一旦涉及到妖物邪物之事,立马会变得铁面无私,有时候甚至可能用冷血无情来形容,她认为即便妖物现在没有作祟将来是要作祟的,所以不如趁其尚未强壮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沈长清未回答,转而问道:“你急匆匆赶来是有什么事吗?”
沈愿容这才想起自己还有要紧事,赶忙收回目光道:“林醒文回来了,但是中了信昭公主的傀儡术,不久之前在客栈突然跟肆天的弟子们动起手来,连续重伤了好几名弟子,若非肆天的长老们在,那一众弟子就没命了。后来他跑了出来,我担心他会来找阿姐,所以立马赶了过来。”
“他确实来了。”
沈愿容瞪大了眼,道:“他可有对阿姐不利?”
“确实有。”花阎楼突然插道,“不过在下已经收拾好了。”
沈长清看向花阎楼,恰巧对上花阎楼的视线,只见他挑了挑眉,似在邀功一般,眉梢嘴角皆是得意。
“他现在昏迷了,在隔壁院子里,你现在把他带回去。”
“可是,那个人……”沈愿容看了眼花阎楼。
花阎楼开口道:“沈公子大可放心,在下会替你照顾好你阿姐的。”
沈愿容完全无视了他,看向沈长清的目光里满是担忧。
沈长清摸了摸他的脑袋,道:“放心吧,他不敢怎么样。”
沈愿容犹豫了一会儿才起身,路过花阎楼的时候警告性地扫了他一眼。
看着沈愿容消失的背影,花阎楼叹了口气,苦恼道:“长清身边的护花使者还真多,若是其他还好,我大可以直接揍一顿把人给扔出去,但是这个……着实让我又为难又嫉妒啊。”
“你最好不要再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否则……”
“否则怎样!”花阎楼突然打断,身影一闪坐到了沈长清旁边,探身贴近,目光炙热,道:“你要把我如何?你想把我如何?无论你要把我如何,我都是愿意的。”
沈长清第一次这种厚脸皮的人,加上讶异于这人的速度,还有突如其来怼上来的那张脸,瞬间让她慌了一下。
见沈长清脸上终于不是那万年的淡漠表情,花阎楼心里十分欢喜,越靠越近,说出来的话也越来越不知羞:“只是无论你把我如何了,你都是要负责的。”
沈长清实在忍不下去了,抬手就要给花阎楼一巴掌,谁知半途被花阎楼给截住了,拉到自己脸上蹭了蹭,道:“要打也不要用手啊,打痛了我会心疼的。”
沈长清想把手抽出来,但一用力瞬间牵动了另外一边肩膀的伤口,眉心一蹙,额头立马渗出了一层冷汗。
花阎楼心脏一颤,懊恼与自责霎时占据心底,立马放下沈长清的手,掌腕翻覆引出一团温和盈润的灵气,沈长清见那灵气中点点淡绿色的光点浮动,散发着浓郁的生命气息,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灵气,书上也没看到过,惊奇之下不自觉问出口:“里面的是什么东西?”
那团灵气脱离掌心,飞到沈长清的伤口处渗了下去,温柔的凉意舒缓了火辣的刺痛感,随即就是一片接着一片稣麻的沸感,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骨头正在快速恢复,同时舍去了生骨时的刺痛感。
按说这男人既有这种疗愈神力,当初伤成那样的时候为何不治?
“对不起。”这句话,似是压抑了许久,纠结了许久,害怕了许久,说出来的时候,还有些颤抖。
没头没脑的道歉让沈长清愣了一下,转头见花阎楼垂下视线似是不敢看她,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沈长清觉得莫名其妙,瞥开眼,道:“多谢了,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天色已晚,我需要休息了,快点离开吧。”
花阎楼踟蹰了一下,起身道:“那,我在门口守着。”
沈长清不可置信看向花阎楼,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怒意,一字一顿道:“你去城门守着吧!”
当天晚上,林醒文被林肖之连夜带回了肆天仙宗,沈愿容送完人立马原路返回,走到半路,街上突然冲出来一个人,衣服破烂浑身脏污,就像是在大牢了里关了数年的人逃了出来,惊惧不宁,一边跑一边看向身后。
看到沈愿容后停了以下,而后朝他冲了过来,跑进了他才看清原来这是一名女子。女子上来就抓住了他的手,面上一片恐惧。
“救救我,救救我!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杀我!”
沈愿容看了眼女子身后,寂静的大街空无一人,再次看向女子,女子转头突然惊叫了一声摔到地上,边后退边道,剧烈摇着头:“不要,不要过来,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能说,不能不能……”
沈愿容看了眼女子跑出来的方向,那里拐弯过去就是吴氏仙府,且只有那一户人家。这时几名巡逻的肆天弟子走了过来,一弟子看了眼地上的女子,朝沈愿容问道:“沈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方才我看见她从吴府的方向跑出来,看样子可以是吴府的人。”
这时一队府衙衙役也走了过来,从女子身上搜出一枚玉佩,其中一名衙役认出了这个玉佩,道:“这是吴老爷专门为后院妻妾打造的一枚玉佩,这妇人是吴老爷的人。”
众人又将吴府上上下下给搜了一遍,在那个已经被毁得一片狼藉的偏院的一间倒塌的房屋底下发现了一个地窖,里头关着数十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邋遢污面,一个大铁盆里,稠黄的水上飘着几片被泡烂了的菜叶,整个地窖内恶臭不堪。
在这个地窖旁边,沈愿容发现了阵法残留的痕迹,许是那场打斗把阵法给毁了,那妇人才趁机逃了出来。
本以为可以问出点什么,但逐个逐个检查了一遍发现没有一个是正常的,或大笑或喃语,嘴里尽是一些胡乱无章的话。
一衙役走到一老头前,疑惑地拨开老头糟乱的头发,看清他的脸后惊讶喊道:“你们快过来,这是,这是吴太老爷!”
“怎么可能?吴太老爷半年前就去世了。”
认识吴太老爷的衙役都上前去瞧了,反复确认了几遍,确实是吴太老爷。
“我还是不敢相信,既然吴太老爷没死,那半年发的岂不是假丧?可是吴老爷怎么会帮自己的父亲发假丧呢,这不是咒他死吗?”
“哎,深门大院,见不得人的事情多着呢,咱们先把这些人给带回去,问问府衙老爷怎么处理吧。”
沈愿容看着这一众男女老少,能狠心把自己妻儿父亲关在这种地方当畜生一样喂养的人,定已经完全丧失了良心,说不定他们的疯症也和那位吴老爷有关。
第二日,客栈中。
衙役说,吴老爷经常给朝阳城里的百姓分发仙丹,接济城内穷苦的百姓,是个心慈面善的大好人。
沈愿容有疑惑:“既然是好人,又是修仙者,为何还要娶那么多房的妻妾?”
衙役道:“那些妾室都不是吴老爷自愿娶的,都是自己跑上门的,吴老爷一开始也是不答应的,但那些姑娘实在是太过执拗了,威胁吴老爷如果不娶就去跳河,吴老爷自然是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姑娘去死的,只得勉强应下了。你们不知道,这吴老爷今年也才三十五岁,一直都是我们城中姑娘爱慕的对象。因为吴太老爷病体不适没有精力管理家中琐事,故早早就把家业传给了他”
沈愿容想了想,继续问道:“吴老爷的正妻不管吗?”
“吴老爷的第一任妻子五年前去世了,后来又续了一弦,可不过半年就病逝了,吴老爷醉心修炼,无心男女欢爱,所以膝下也无半儿一女。”府衙的脸色忽然变了变,声音压低了些,颇为神秘道,“告诉你一件秘事,你可千万不能往外说啊。这府里的妾室们因为耐不住寂寞,常常与家丁暗度陈仓,有的连孩子都生下来了,背着吴老爷偷偷摸摸养在府里呢,这府里人的关系啊,啧,可叫一个乱。可怜的是那些孩子啊,明明是无辜的,但一出生就被吴老爷给扔到了荒郊野岭喂了狼了。”
沈愿容愕然,他从来没想过原来一份感情可以肮脏到这个地步。
“你是如何知晓的?”
衙役拍了下手掌,道:“吴府每年给府衙上缴那么多税供,有什么事情我们早日是要帮着点的,这不丢了好几个孩子,埋了好几个人,都是经过我们府衙老爷之手。”
沈愿容常年带在穹灵,耳濡目染皆是阳春白雪,习的是大义修的是正道,何曾听过这等令人发指的事情,一时间觉得那吴老爷死得也不亏。
如果是因为发现奸情,所以把一众偷情的妾室和家丁关进了地窖里,从男人的尊严出发,愤怒到这个地步也是有可能的。“那吴太老爷呢,那可是他父亲,究竟是怎样的深仇大恨,才会把自己的亲生父亲给关到那种地方?”
衙役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是人家父子俩的事情。”
去妙手房的路上,沈愿容犹豫着要不要把打听到的事情告诉沈长清,毕竟都是一些不堪入耳的糗事。
刚到门口,一盆凉水冲着他脸猛地泼了过来,从头到脚淋了个透。
苏南风吓得捂住了嘴,结巴道:“对,对不起啊。”
沈愿容吐了口水,看了看自己湿透的衣服,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开始的时候呆了一下,直接掠过苏南风去后院了。
沈长清一睁眼,就瞧见花阎楼坐在了自己的床边,用一种亮晶晶的眼神盯着她,见她醒了,荡起一抹如沐春风的笑意,道:“醒了,睡得可好。”
沈长清刚想起身,突然想起肩膀上还有伤,但很快察觉伤口的地方不疼了,小心翼翼地摸了上去,发现已经愈合了。
“你的伤已经好了,是不是很惊喜?”说完又眨了眨眼。
沈长清半撑着身子一动不动,就这样盯着花阎楼看,许久花阎楼才感觉到氛围不太妙,“长清啊,你……”
这时沈长清坐了起来,花阎楼几乎是在她动的第一瞬间就站了起来还后退了一大步,用扇子遮着半张脸,道:“长清啊,你为何这般看着我?”
沈长清招了招手,道:“过来。”从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花阎楼瞬间惊喜,但很快又恢复了理智,道:“我过来你会打我吗?”
“会。”尽管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却依旧能感觉到她的伺机而动,一瞬不瞬盯着花阎楼这只猎物生怕他突然逃掉了。
花阎楼听后赶忙又退了一步,拒绝道:“那我还是不过来了。”
沈长清从身后抽出一条通体漆黑的鞭子,又说了一声:“过来。”
花阎楼开始步步后退,沈长清面色一沉,手臂一挥,那鞭子似道闪电猛地袭花阎楼门面。
花阎楼也没躲,挥了下扇子就把沈长清的鞭子给挡回去了。
沈长清追出来的时候,花阎楼已经站上了墙头。花阎楼震惊的同时又有几分难以接受,无论是在前世还是最初相识的时候,沈长清都没有这般杀气凌凌对他动过一次手,即便是生气到极致,也只是不与他说话或者骂他两句。
刚接触到沈长清的时候,他就觉得她性子变得冷淡了许多,对许多事情好像都是一副顺其自然无所谓的态度。她依旧在坚持自己的‘道’,只是这种坚持,就像是在遵从一种规矩,死板没有生趣。
“你下来。”
“不要。”
“下来!”
“我不!”这一声带上了几分赌气的意味。
沈愿容进来,就见到沈长清和花阎楼大眼瞪小眼,一低一高对峙着。
听到动静,沈长清转过头,见沈愿容跟只落汤鸡一样出现,而苏南风跟在后面拿着一块布在他身上胡乱擦着,嘴里不停地道歉。
待沈愿容走近,沈长清道:“你是穿着衣服进浴桶的吗?”
苏南风道:“都怪我,没瞧清门口有没有人,直接一盆水泼了出去,沈公子这才遭了殃。”无意间瞄到墙头还站着一个人,问道,“他是谁啊?”
“不用理他。”沈长清说完就朝屋里走去了。
回到屋内,沈长清见沈愿容面色有异常,问道:“又怎么了?”
沈愿容犹豫了一下,道:“吴府的事情,比我们看到的要复杂些。”
听完沈愿容的叙述后,沈长清想起在小破院看到的那个疯女人,那间屋子是被她弄塌的,当时因为太过恶臭所以她根本没有心思去检查里头的情况。既然有阵法,那个女人没有半分修为又疯疯颠颠的,不可能自己从阵法里逃出来,唯一的一种可能就是被人放出来的。
信昭?
或许她是知晓吴府的那些秘事,看不惯里头人的作为,这才动了杀心。但她独独留下了这些被关在地窖里的人,还让她看到了那个女子,她是故意的。目的是什么?救人?那她打可在发现的第一时间把人给放出来,难不成只是想昭告天下那吴府人的真实面目?
那她为什么要抓走林醒文呢?如果真的要报仇的话她大可当场就杀了他。
还给他下了傀儡咒来杀她,她既喜欢剥皮抽筋那一套,应是个极其暴虐喜欢手刃对手以获得快感的人,又何必派另外的人来杀她?
越想沈长清就越头疼,也怪不得这信昭会如此令仙宗头痛,以她那诡谲不定的性子,出的招总是那么令人匪夷所思,没有规律可循让人防不胜防。
“阿姐,娘亲说让我找到你之后立刻带你回去。现如今找不到信昭公主,城中又有肆天的弟子和长老们把守,我们就在这儿也没什么用,不如先回去吧。”
沈长清朝门外瞄了一眼,而后点点头道:“明天动身。”
沈长清本想第二天去找姥爷谈谈苏南风的事情,可当天夜里,隔壁房间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接着就是无尽悲鸣的哀嚎。
沈长清走到隔壁房门口,见苏南风跪在床榻前恸哭,姥爷似入定老僧一般坐在床上无了生息。
桌子上放着一张泛黄的纸,上面细细计数了姥爷生平所犯下的种种罪行,无一不见血。
世上最无用莫过于——悔,往事不可逆转,一旦意识到错了,剩下的人生就将日日活在良心的谴责中,所谓的弥补积德不过的给自己良心折磨的一点慰藉。
沈长清搭上苏南风的肩头,道:“你可愿意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