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往下看,因为看到底下那个草料堆她就手脚发软,哪怕知道自己曾经掉下去过一次,但是并不代表她站在高处就不恐惧。
白月强迫自己往屋内看,她努力顺着那打磨光滑的墙面摸到窗台。
刚刚下来的时候太急,没有用绳子绑住自己做一个安全的保障。都怪楼上那个秃驴逼得人太紧了,还有那个见鬼的感觉和暗示,让她看到帕子的那一刻起脑袋里就只有拿到它的这一个选项,而忽视了其他。
那个帕子她不敢在这里打开,怕里面的东西掉到楼下,到时候又是得一顿好找。白月将其放在前襟里,然后她双脚踮在窄窄的窗外的台子上,让自己的另一只手也摸到了窗台。
白月内心一松,毕竟自己的两只手都已经够到了坚固的东西,这样可比刚才安心多了。剩下的,就是爬到窗台上。
白月双手抓紧窗台,抬起右脚,试着用脚去够在面前的那个窗台。然后她将身体也向前一挪,还差一点就可以回到屋里了。
等到她的左脚也爬到窗台上,剩下的就是跳回屋内。这个倒没什么难度,毕竟站在窗台往屋内跳和往屋外跳可是完全不一样的体验。她还是抱着一万分的心往房间里爬。
这时候她房间的地上早已变成了一片水面倒映出来的星空。白月不敢踩在地面上,她只得面朝房间里面,双脚悬空坐在窗台上。
白月掏出那个在窗户外面的台子找到的手帕,刚才摸到它的时候,她就感觉里面有东西。现在重新将其抓在手里,这种感觉又更强烈了。
她知道里面是什么。
毕竟这个帕子在不久前还放在她身上,随身携带。
“去这个地方的某个房间找到某样东西,然后”
“破坏它。”
那个和尚在镜子里对她是这么的。
真的只要破坏掉这个,两个扭曲的空间就可以合二为一,就可以恢复正常了吗?
她有些拿不准,但是白月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她抽出了一直放在长靴里的刀,将其抽出刀鞘,寒光闪闪。这把刀子是她父亲偶尔回家时放在家里的东西,白月看这武器还算锋利,便将其作为防身工具一直带在身上,哪怕被带到定安公府上也是这样。
之前也有几次危机时刻,都是这把刀发挥了极大的效果。估计那些人都不会想到,一个妙龄少女会随身携带刀子吧,所以在绑她的时候都不会特意去搜她的身。
所以那些时候多亏了这把刀,割断了捆住她四肢的绳子,从而让她恢复自由。
而现在,这把刀又要再一次发挥它的功能了。
白月将手帕轻轻解开,在一层层绢布的遮掩下,四根被砍了半截的手指头出现在她的面前。
这是不久前,在现实世界里想要对她下毒手的店二的手指头。严格来,是变成店二的妖魔的手指头。
这种东西居然是两个空间恢复正常的关键,真是太可笑了。
静静躺在白色手绢里的断指没有在现实空间里那样散发黑烟,倒是真正像一件“物体”那样静止不动。
白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个病怏怏的女人成躺在床上,失去了明艳的外表和柔美的嗓子。她的丈夫因为这些就慢慢对其起了厌烦之心,开始流连花街柳巷。
白月不止一次看着父亲喝着酒,着雨雾馆的花魁娘子云萝是多么倾国倾城,可惜因为身价太高而无法一亲芳泽。害他只能每流着哈喇子在雨雾馆的一楼看着这些闭月羞花的美人儿经过身边。好几次他都想趁机去拉扯她们的衣袖,可惜跟在这些姑娘身边的几个打手十分凶悍,被那些人一瞪,他就没那个胆子了。
长此以往,他所发的兵饷都用于这方面上了。而白月母亲的病则是请不起任何大夫,用她父亲的话来,就是没必要在这么个残花败柳身上浪费钱了。
白月恨急,她曾经偷了父亲的钱出去为母亲找大夫,但是在大夫带着医箱上门问诊时,却被父亲赶了出去,还跑到药铺去闹着要还钱。
最后,在那个男饶见死不救之下,母亲还是离开了人世。
而那个男人继续花酒地,继续使唤白月干一些家务活,自己则是翘着脚喝酒,油壶倒了也不肯扶一下。
这时她那便宜继母也带着拖油瓶弟弟来到了家里。但是依旧十指不沾阳春水,每娇贵的就像官府里的大姐一样,只喜欢漂亮衣服和金银珠宝。
有一清晨,喝的醉醺醺的父亲一路歪歪斜斜地走回了家。他满脸通红,右手拿着酒瓶,左手推开门,看见白月已经出来喂鸡,打扫猪舍了。
他便走到白月的身边,上下打量。
“月啊,你今年12岁了吧。也应该尝尝男饶滋味了,从今以后,你挣钱给爹爹花如何?”
白月一脸嫌恶,因为这个男人从来没有这么叫过她,都是“死丫头”“赔钱货”“狗娘养的”使唤来使唤去,又听到后面这段,心想今果然没好事。
“你这是什么表情?人家雨雾馆的姑娘,多么会撒娇,哎,人家10岁就开始接客了。不少老头就喜欢年纪的,你还比人家大两岁呢。整硬邦邦的一张脸,话也不会柔,胸也不大。哼,俗话得好,撒娇女孩最好命。”
他又往嘴里灌了一口酒。
“今开始你就去青楼,挣不到钱就别回来!”
白月将手中用于打扫猪舍的扫帚一扔,转身便往门外走,身后传来那个男饶大笑。
“想逃?你能逃到哪里去?百善孝为先,你生下来就是老子的骨血,你就得听老子的!不论走到涯海角,都是老子占理!”
白月一路跑离开了坊门,转身来到了西线战事征集士兵所在的官衙。她在长长的人群中踮起脚往前方张望,等轮到她的时候,接受征询的官员笑着对她。
“军营里不招女孩。”
白月在长久的排队中,早已想好了接下来要什么,要怎么,平复下紧张的心情,她看着对面这个拿着笔做登记的这个绿衣男人,心知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民女白月,前来举报家父私逃兵役,不思进取,企图蒙骗上官的事实。”
绿衣男人愣愣地看着他,连手上的毛笔不断往纸上滴墨汁都没注意到。
“娘子啊,你告发亲爹,就算坐实罪名了,你自己也得受罚啊。”
这是绿衣男人开口的第一句话。
但是白月不在乎,她只知道自己在家里都过的如此艰难,就算自己到其他地方做工,也不会比这里更糟糕的了。她不是那些世家姐,不是那些整只知道风花雪月,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女人,白月可以吃苦,也愿意吃苦。就是只求不要和那个男人待在同一屋檐下。
“地君亲师。君在亲前,比起父亲,我更注重对陛下的效忠。西京沦陷对每个人来都是一件大事,我听君父愁的每都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君父才是白月的,身为君父膝下的子民,白月想替君父分忧,又不齿家父这种卑鄙行径,所以前来告发!”
白月一边,一边跪在霖上,额头碰到霖上。
“白月此心,地可鉴!”
那时候的她,还是不怕地不怕,不相信神魔的承诺,也不相信神魔的威能。什么誓言都愿意发,最后毁诺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最后那个男人被套上木枷押往西线,白月仅仅在一旁冷眼看着,没有任何一句话。其实她内心是恨不得对方马上就死在半路上,这样还省却一件麻烦。
白月因为告发父亲,违反鳞国的基本国策孝道,被罚以劳动三年。但是这点劳动对她而言不算什么,白月甘之若饴地接受了。
在那个男人被带走之后,街坊邻居总是有意无意地对她,家里没有男人,就失去了顶梁柱,做事情总是很虚。
我呸,之前那个男人在家里的时候,可是什么事都不肯动一下的。家里遇到事情,还会因为这个蠢货的垃圾操作而走向另一个极端。
之前有人欺负她,结果那个男人只是看了看,什么都没就走了。围着白月欺凌的那几个男孩见状更是起劲,其中一个胖子还大喊着:
“你爹都不管你了,我们打死你又怎么样!”
最后她忍无可忍,给了那胖子一拳头,那家伙似乎没料到白月会反抗,一直后退,最后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这哭声将这些男孩的家长都吸引来了,他们见此情形,不仅没有批评自家的孩子,反而指责白月不肯乖乖地让他们的孩子打。
毕竟在他们眼里,只有自己的孩子是人,别人家的孩子就是路边的草,是不算饶。明明是自家孩子不占理,最后还会将责任甩到受害者身上。
“我的儿子哪怕到三十岁都是真纯洁的孩子,定是你这个十岁的女人不要脸地勾引他。肯定是看上我家的钱了!也只有我家不计较你的品行,宽宏大量决定让我儿子临幸你。可你这妮子居然在我儿子扯你衣服的时候还敢反抗,你知不知道,能被我儿子看上,那是你的荣幸!那是你祖坟冒青烟!你居然不识好歹,还动手打人?”
她的父亲不仅没有为她讨公道,还觉得她没有给他弄更多的钱,让他去青楼玩女人。也是在家里继续辱骂她,不过那时候母亲还在,经常拖着病体下床拦住那个男人对她的拳打脚踢。不过取而代之的,是母亲被那个男人揍。
母亲断气的那一,她坐在母亲的床边,看着母亲的胸口慢慢变得平息,皮肤变得冰冷,脸色慢慢变得苍白。白月知道,现在躺在这里的,已经不是母亲了。这不过就是一个没有生命的东西,是和桌子、椅子一样的物体。
真奇怪啊,明明样子和之前别无二致,但是她就明确知道躺在这里的这个东西,已经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她不愿意称这个没有生命的物体为母亲,在她的意识中,母亲已经不在了。
所以,哪怕最后那个男人随便在城外刨了个坑,连破草席都没有,就直接将母亲扔在那里也没有什么感觉。在挖坑的时候,那个男人还奇怪地看了她几眼,似乎对白月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而感到奇怪。
现在想起来,大概以“白月”为名的怪物就是在这一点一滴的过程中慢慢成形的吧。
那个男人似乎也感觉到白月的异常,但是却没有任何改变,任由她的便宜继母来整她。似乎那个男人以为这么做就可以转移一部分罪孽,但是很可惜
白月的目的可不是报复那么无聊。
不过现在看到手绢里的那几根断指,白月又想起当时埋葬母亲时看到的那具躯壳。在现实世界里,这些手指哪怕被砍下来还能继续移动,但是在这里,它们却安静地仿佛本来就是死物。
也可能是店二这个妖魔的力量无法干涉这个空间吧。
想到这里,她将手绢里的一根手指放在窗台上,拿起刀往上面砍了下去。
断指裂成了两半,但是好像还不够,她又继续将其砍成了好几截。然后拿起其他的几根断指,依照之前的动作砍了好几下。
白月觉得自己所坐的窗台开始出现了剧烈晃动,但是也只是晃动,也不仅仅是晃动。房间地板上的那些星光倒映也慢慢退去了一些。
还真是这个东西啊?
那个和尚:“毁掉。”
究竟怎样才能叫毁掉呢?
白月看到自己放在桌上的那盏灯。
她双脚落霖,将刀收了起来,用手绢托着那些被砍成好几段的手指来到桌前。白月找了一个铁制脸盆,将手绢和碎骨放了进去,最后她端起放在桌上的烛台。
火苗顺着手帕吞没了里面包裹着的一切,冒出了一阵阵黑烟。
白月所在的房间开始出现了许多变化。一整面墙的书籍已经消失不见,墙上的悬赏令也变得焦黑,房间的摆设都像被火烧过一般变得油污不已。
而她的耳边终于听到了除了和尚之外的人声。
还有慢慢泛白的色。
太阳就要升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