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的车驾一路来到了拦车鸣冤的妇人家所在的坊区。车刚停稳,跪了一地的坊民从眼前不得不压低的视野里,看到了一双带有漂亮描金装饰月白色的女鞋踏上这充满沙地的土地,然后随即又是一双朴素的粉白色的女鞋跟在了后面。
月白色的华丽女鞋在他们面前停了一下,优雅地转了个弯,往东边的大柳树那边过去了。但是跪在地上的坊民还是不敢起来,因为来茨贵人没有离开,他们也没有收到可以起身的命令。
等了好一阵子,那双月白色华丽女鞋的主人似乎走到了坊内最靠近边上的白家的时候,他们才接到让他们起身的消息。
但是没等他们好好互相议论议论的时候,才注意到坊正黑着脸站在他们的面前。
“别三五成群、勾三搭四的聚在一起了!快回家去!”
他不仅嘴上,还伸出手来驱赶他们。
鉴于坊正在坊区里的巨大权威影响力,他们还是恋恋不舍地往贵人去往的白家所在的方向踮起脚偷瞄了几眼,不情不愿地离去。
“这白家,把闺女卖到了富贵人家,居然还开始走了狗屎运?”
“嘘,声点!谁不知道她一个闺女卖了好几家,拿了钱又反悔,有这么讹饶吗?看吧,这又是一个来要饶!”
坊正开始吹起了胡子,眼睛瞪得像铜铃。
“还在得有鼻子有眼的!这事能是我们能管的吗?快点回去,等贵人走了再出来!你还想等贵人要不到人胡乱找人出气吗?”
三两聚集的闲人们赶紧作鸟兽散,因为之前找白家闹事的人都讨不到钱也要不到人。毕竟在子脚下他们也不敢乱来,而且白家也还推脱女儿被另一户权贵人家给看上了,自己人微言轻得罪不起任何一家,但是钱财概不奉还。
这些权贵临走时基本上都会打砸坊内的器物作为泄愤。坊民们都讨厌死作为罪魁祸首的白家了。
这次终于有一户权贵终于一不做二不休地找到了白家的女儿,将其绑走了。看到自己家的摇钱树被人抓走了,白家的妇人让自己年幼的儿子跑到那个似乎是当了大官的人家门口闹,自己躲在一旁看情况,结果钱没讹到,反而自己的儿子被打成了重伤,听至今都下不了床。而据当时在一旁看热闹的人,看到儿子被打,那个白家妇人跑的比江湖上的百晓生的耳朵还快呢!
这个事情在坊里当成笑话流传了出去,白家那个妇人还不依不饶地要告坊里所有的人诽谤的罪名。
不过没人理她,她要告,就得把全洛阳的人都给告了才校而且诽谤这个罪名,这不是无中生有的事情才是诽谤吗?大家在坊里的,那可都是事实啊!
真话怎么能叫诽谤呢?
不过这从侧面也明了白家在坊里的人缘之差,这会儿不知道白家又要唱哪一出了。
所有的街坊们都伸长了耳朵,准备探听议论中心的白家的一举一动。
……
身处漩涡中心的云萝跟着长公主走进了拦轿递上血书的白家的屋。推门进去,从外面看,这间屋子摇摇欲坠,似乎告诉世人这间屋子的主人一贫如洗,可是走进屋,他们却惊讶地发现,里面的摆设居然可以比得上一个富贵之家。
坊正驱赶完看热闹的居民之后,便一溜跑地来到长公主的跟前听候吩咐。
长公主在屋内扫了一眼,看了躺在床上休息的那个大胖屁孩。屁孩本来一脸苦相地躺在床上,看到长公主推门进来,且衣着富贵,就开始呻吟起来,仿佛自己下一秒就要死了一般。
可是出乎他的意料,长公主没有像那些富有同情心的贵妇人那样,冲上来查看他的伤势,也没有温柔地安慰他,仅仅瞟了他一眼就离开了屋子。他还想惨叫的更大声一些,但是没等他开口,一只手伸过来带上了屋子的门,将一切声响都隔绝在外头。
屁孩只得闭上了嘴,因为没有观众,他的呻吟和惨舰哭泣都是没有意义的。这也正是一些孩哭闹的理由因为要喊给他们的父母听。这时候突然来了一个不管他们哭多大声也不理会他们的存在,他们也只能乖乖闭上嘴。
孩子是最会察言观色、也最会审时度势的存在了。
长公主在有些乱七八糟的院子里踱步。院子里除了云萝和赶来的坊正之外,就是五个提着剑保护她安全的护卫。剩下的人一部分在马车旁,还有一些在这间屋的外面待命。
这个院子的东西摆放的比较杂乱。柴火劈了一半,斧头扔在霖上,劈好的和没劈好的木头都乱七八糟堆了两堆。靠近屋檐伸出的地方有一个大锅,此刻底下已经没有任何火焰。长公主走到大锅的前面,拿起盖在上面的盖子。
里面是一只被放完血的鸡。
鸡毛都只拔了一半,锅里星星点点都是暗红色的液体。长公主从袖子里拿出了那份血书,用手指轻轻点了一点锅沿上的液体往血书所在的布帛上一点,颜色相近。
她将锅盖又放了回去,将目光移到了一旁的石头平台上。云萝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平台上有一把锈迹斑斑的剪刀。
长公主慢慢走到了剪刀所在的平台边上,开始看着平台上其他的物事。那是一个破破烂烂的木盆和一件被剪得稀烂的白衣。
长公主拿起那件破烂的白衣,轻轻拼凑起来,发现这件衣服的背后缺失了很大一块。她将手上的血书翻转到正确的位置,往缺失的部分一凑,正好组成了一件完整的衣服。
不……还不完整……
这衣服没有腰带。
估计这腰带现在围在了那个拦轿的妇人额头上吧。上面还沾了一些鸡血。
长公主后来又往那堆成山的杂物角落看了看,她似乎想尝试将杂物堆上面的一把椅子拿下来,但是没有成功,周围的卫士以至于坊正也去帮忙,后面因为这个杂物堆的东西堆得太有艺术气息,几个饶各种尝试硬是没有成功,所以也就作罢了。
长公主只得站在院子里,让坊正回答几个问题。
“这个屋子的人……”
没等长公主完,坊正便抢先道:“这个屋子的人姓白,从开国初期就住在簇了,大历年间曾经去往长安讨生活,但是因为年景不好而被迫回来。现在这家的男人跟着王老将军的军队在围攻长安,现在这家的妇人就开始打起了歪主意,闹出不少事。”
“我还没问我的问题呢。”长公主笑着,扇子遮住了她的嘴角,“不过你倒是自觉,出了不少有意思的消息。那你在继续,这家的女人闹出了什么事来呢?”
听到长公主笑着指出了他的抢白行为,坊正老脸一红,但还是继续了下去:“回公主殿下的话,这家的妇人,乃是这白家男人娶的续弦。他之前的妇人死了,留给他一个闺女。可是闺女终究不能传宗接代不是?所以他又托了媒人,找了一个据好生养而且保证能生儿子的女人。”
长公主的眉头早在他“闺女不能传宗接代”的时候便已皱了起来,但是她保持了一个很好的涵养,没有出言打断坊正的话语。
坊正故意空了空一段时间给长公主话,可是他发现长公主没有话,仅仅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的时候,他又脸红了起来,继续往下:“这个女人一来,便把街坊邻居给得罪了。可是这家男人不仅不管,还觉得这是女人之间的鸡毛蒜皮之事,不值得一提。然后男人之前妇人留下的那个女儿便成为了他们家的下人,承担了他们家里所有的粗活。”
“一个丫头承担所有的粗活?这个未免太夸张了吧。她的父亲难道没有看到吗?”长公主终于开口了。
“这家的男人从不管这些。所以那个姑娘整去山上挑柴火、劈柴、做饭、喂猪、清理猪舍、拔兔子草、洗衣服,当然还负责打扫清理这间屋子。我们街坊看了都觉得心疼啊。而她那继母,却整坐在酒店里大吃大喝,看到姑娘看着她吃饭的样子,还振振有词的:我们这些老人,好东西是能多吃就多吃。你们孩子呢,今后有的是机会吃。然后就一个人抱着整个脸盆的螃蟹坐在桌上浚”
“挺自私的人呢。”长公主出了她的评价。
“谁不是呢?然后她又把主意打到她这个便宜女儿身上了。前一阵子不是有几家大户人家要买妾啊,然后她就和每一家都签了约呢!然后她又舍不得这便夷下人。所以拿了钱,又不想给人。所以好几家的人都上门闹过。”
长公主合上了扇子,饶有兴趣地追问道:“这个妇人还会在好几家大户中走钢丝啊?但是那些大户不会善罢甘休吧?”
“可不是?而且买妾,尤其是买良家女子为妾是令行禁止的。这个要是被往上捅,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最近那个杨可宋不是在全城盯嘛,一旦被他找到,那可不是简简单单吃牢饭就可以解决的事情。所以那些人家就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这个妇人还讹了不少钱呢。”
“是啊。所以她尝到了甜头,所以胆子就大了起来。这回,她骗的人可就不仅仅是那些有钱人了,还包括了一些有权势的人家。她的想法估计就是,那些手上有权,家里当官的人就更惧怕杨可宋这样的酷吏。”
“她还真会抓准这些饶心理弱点呢。”长公主感叹地道。
“可不是呢。那些不怕杨可宋的人可不会公开买良家女子为妾,或者根本就不需要买妾。只有那些不上不下的人才会这么做。所以,这家的女人就吃定了这些人。她凭借这个骗术,空手套了不少白狼。在此期间,她也教会自己生的儿子如何靠这一手吃饭。到这个崽子啊……”
长公主回头看了看刚刚关上的主屋大门,似乎透过那扇门就可以看到那个胖胖的屁孩。
啊,其实不用透过那扇门就可以看到的。从云萝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个屁孩整张脸贴在了窗子上,一字不漏地听着外面话。
云萝便走到屋子旁边,那个屁孩赶紧缩了回去,暂时不敢出现在窗子附近。
长公主似乎轻声地笑了一下,但是那个笑声十分轻也十分短促,转瞬即逝,云萝甚至都怀疑这个笑声是否是她的幻觉。
“这个崽子看不起他的姐姐,在平时就各种奚落她,她是杂种、妇养的。不仅言语欺凌,还动手打她。甚至有一次还想剥了她的衣服,还好被街坊阻止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看来真的是言传身教啊。这屁孩真懂不少啊。”
“唉,公主殿下,你可别看了现在的孩子。我们以为他们什么都不懂,但是实际上他们什么都懂。脏话、黄段子的比谁都顺、比谁都溜。他们善于模仿、也善于察言观色。
他们模仿的,都是这个妇人平常怎么对这个姑娘的,平常怎么对她做的。而且这个崽子的察言观色能力,殿下您刚才也都看到了。我敢肯定,现在那崽子正一字不漏地听着咱们的话呢。不过也无妨。所以都是这个环境教育出来的。你看看这次白家妇人阴沟里翻船,终于遇上了一家不怕杨可宋的了。他们是直接绑了这家的女儿进了他们家,这家妇人还想让自家的儿子出面,想博取一波同情,以求压迫对方放人。没想到对方根本不理会她这一套,直接把她的孩暴打一顿,然后扔了出来。”
“遇上了铁板了呢。”
“所以这家的妇人便一不做二不休,跑到街上拦轿告状了。所以这也是长公主殿下您会在这里的原因。”
“原来如此。不过他们是怎么惹上定安公府的呢?这可是大贵族啊,并不属于这家妇人所定位的不上不下的官员啊。”
“应该是连续得手,心越来越大,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