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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薇亦刚止 > 22雪中人

今日多寿堂里谈的事情,是有关一年当中最重要日子的筹备安排,因此一时半会儿,倒也似说不尽似的。

阮渺薇略等了一会儿,便和崔氏告退,说自己要回屋了。

崔氏摸摸女儿的小手,又好生抚了抚头上小髻,道:“小曙可是累了?累了便先回去罢,母亲且要好一会儿。”清丽的面上满是慈爱。

阮渺薇点了点头,便带着子衿走了。

又是照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园中间或开了的腊梅,并着流畅古朴的亭台游廊,甚为宁静平和的雪景图。阮渺薇便看着这一路缓缓而行。

走过一处的雕花屏门,不期然,看到个蓝色背影,阮渺薇脚步略停了停。

是阮卿茽,那身在冬日里颇为单薄的靛蓝色杭绸袍子,在这漫漫雪色中有些显眼,身后没有跟着任何的丫鬟婆子,和这府中主子随从众多的模样很是不附。

似乎自己见到他时,永远总是这般的孤单伶仃一人。刚才在阮老夫人的屋子里,济济一堂的人群,也侵染不了他的孤寂分毫。

“小姐?要同三少爷搭话吗?”子衿见阮渺薇面上的思索之色,迟疑地开口。

阮渺薇转过头来:“不必了,我们继续走罢。”

主仆二人继续就着原路缓行,情形与方才毫无二致,只是有人的心境却不一样了。

为什么自己总是莫名地关注着阮卿茽呢,阮渺薇平静地想。

或者说,自己总是不可避免地被他身上的那股孤单给吸引。

是了,孤单,这和在之前世界里的自己很像。

如今来这已经许久,阮渺薇已经不太常想起以前的自己了,她似乎已经全然地把自己当作了阮渺薇。

对于自己为什么会穿到这个十岁小女孩的身上,夏曙一直都不明白。

按照网络小说的一贯套路,之前的阮渺薇应该有场落水,或是生病等的大灾发生,才能有自己的到来吧,可是并没有。

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早上,夏曙一觉醒来便发现换了个世界。且脑袋里全然的接受前身的十年记忆,没有一丝不妥,水到渠成般的自然。

还记得自己不敢置信地看着镜子,是与之前的自己又是迥乎不同的容貌,这张脸虽稚嫩却是难掩清丽之色,不像自己,平凡毫不起眼的大众脸。

四周围绕服侍的丫鬟,那样熟稔自然,只有被环在中间的夏曙,心中万般崩溃,面上却强忍着不能有异。

这样突如其来的大变故,夏曙佯装头疼躲了好几日,才终于适应了。

适应后一切便自然了,夏曙与阮渺薇已经是同一人,完全的不分彼此。只有崔氏偶尔唤起的小名:小曙,让阮渺薇恍惚,对了,自己还有一个叫夏曙的名字。

而之前世界里的自己是怎样的呢,阮渺薇又想起那靛蓝色于雪色茫茫间,孤独一人的背影。

夏曙不过是没有爹娘亲戚,天地间只有自己一人的孤儿罢了,靠着福利资助读的书、上的学,就连在学校里那么多的同龄人中,自己始终都是孤寂的。

性格冷清,长的普通,唯有成绩尚可。夏曙就这样平淡无波地度过了整个学习生涯,没有能说心里话的好友,也没有喜欢的异性。

阮渺薇以现在的想法来看以前的夏曙,那样的孤独冷清,约莫是从小时候以来一直不愿敞开的心扉罢。

因为从小生活的环境,早早地就明白了要保护自己,这种保护不只是身体,还包括内心。如同瓣瓣紧闭的花骨朵,不到真正适应的时节,是不会张开的。

阮渺薇素白的手指拢过斗篷上的狐狸毛,软软的、柔柔的,就像是自己现在的生活,一片美好。

这里有慈爱的母亲、心细的胞弟,夏曙第一次感受到了血脉亲情的温暖,也便这样彻底地将自己融入了这个身份。

……

暮冬里的风雪依旧不停,银装素裹的世界里,着金红色斗篷和着靛蓝色素袍的两个身影,似乎都在踽踽独行。

只是一个等来了自己的时节,慢慢绽开;而另一个似乎还不到时候。

阮卿茽一如往常独自行过府里的甬道,心中平静得不起半点波澜。却忽地有了丝异样,若有所感地回头,眼神却慢慢柔和了。

看着远行的艳色身影,阮卿茽知道她是阮渺薇,纵使自己没向她道谢,但却永远记得自己那个疼得呲牙咧嘴的下午,葚哥儿递了瓶药过来,道:“我姐让我给你的。”

……

阮卿茽刚懂事时还很疑惑,为什么同样是母亲,为什么自己的母亲却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呢。母亲不来看自己,自己便去看他好了。

小卿茽拿着些喜欢的玩具,摇晃地往折晖苑的正房跑去,还不曾爬上门槛,就听见一个尖利的女声:“谁让他过来的,抱出去!”

当时还有奶娘陪着自己,自己懵懵懂懂地问她,她只是抚着自己说:“茽哥儿长大了就知道了。”

其实不用等长大,自己便隐约懂得了。

那些丫鬟、婆子不曾在自己面前禁过嘴,泥巴种一些的话总是朝着他而来,一开始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说这些话时,他们脸上的神情总是在告诉自己,这不是好话。

后来,上了学堂,终于有人指着他鼻子笑哈哈道:“你是个狗屁的少爷,你根本不是侯府里的人,不过是一个走了狗屎运杂种罢了。”

原来自己不是四夫人亲生的,是从别的地方抱来的啊,小卿茽知道了这个当时还有些高兴。

所以自己叫母亲的人并不是真正的母亲咯,那她的漠视应该是正常的,毕竟谁会对别人的孩子关心呢?自己多年来的难过好像就有了宣泄口。

如果这个母亲不喜欢我,那生我的母亲总该疼我罢。小卿茽边想着边点点头,开心地笑了。

好不容易打听到生身父母的住处,小卿茽挑了个很热的下午出门,因为这时候大多数人是睡午觉的,连守门的嬷嬷都打着瞌睡。

小心翼翼地溜了出来,一路朝着阮府后门处的一大片民居房跑去,因着满心欢喜,大热天里跑得大汗淋漓却并不感觉累。

路上不知跑了多久又跌倒了几回,终于到了一个普通的院子,里面传来些许声响。小卿茽揉着受伤的膝盖又顺了口气后,扒着篱笆往里看去。

里面的小孩颇多,叽叽喳喳叫嚷得一片,似乎还有大人的身影,只是他太矮了,什么也看不清,又贴着耳朵听他们讲话……

小卿茽去时跑的有多快,来时走的就有多慢。原来生自己的家里,生活已经很是难过了,生了许多的小孩,自己算是卖给侯府的,而院子里的其他孩子也都是养不活准备卖了的。

临走前,小卿茽还特意看了那个妇人,自己惦念许久的母亲。

她穿着粗布的衣裳,举着藤条使劲抽着哭闹的小孩,嘴里还骂骂咧咧,神情严厉而可怖。又一抬头看到了自己,拿着藤条的手指着:“你是谁家的小孩儿,看什么看,滚一边儿去。”

小卿茽看着那个妇人,嗫喏着哭了却说不出话来,见她要来赶自己,连忙转身就跑了。

从小到大,这是小卿茽最难过的一天。她们跟他想象的母亲不一样,无论是他唤的还是生他的,一点都不一样。

走走停停哭了一路,回府时天都黑了。进了折晖院,奶娘一看到他就上前抱住了,这样温暖的怀抱,小卿茽一下子又哭了,外头什么都听不见。

可是后来啊,连奶娘都不能陪着他了。

那是个春天,她病得很重,自己跪在奶娘躺着的榻前,求着她不要走,但奶娘摸着自己脸的手还是慢慢变冷了。

外头春花烂漫,晨起的第一缕阳光就透过窗棂,照在奶娘灰败的脸上,那样灿烂热烈的东西到底还是把自己惟一的温暖给夺走了。

从那以后,也终于没有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在他难过时来抱抱他,他也就孑然一身地长到了如今。

……

瞧着外头絮状飞舞的大雪,阮卿茽想起葚哥儿递药的那个下午,心中仍是有所慰藉。

只不过她是侯府里头正经的嫡女,与自己这旁枝过继来的继子又能有什么联系呢?

阮卿茽又想起了自己鼻青脸肿地从树下的抬头,突然看到的清澈双眸……

今年的雪似乎不间断下着,不过片刻,扫好的甬道上就又积了一层。

抟溪苑东厢房,阮渺薇绕着廊柱走,终于进了烧了炭火的屋里,由着子佩上前来,将外头的斗篷、厚袄给除了。

舒服地靠上了榻上的梅花黑漆小几,又端起新上的冰纹茶盅,小口地饮了热茶好几口,才算缓过来了。

阮渺薇手捧着茶盅,余光里瞥见子佩似乎是有事的样子,沉着开口:“有话便说罢。”

子佩正拿着火钳往炭盆里添着炭,此刻将手擦了擦,福身恭敬道:“兰儿今日来说,之前谷子的事似乎是有眉目了。”

“说说罢。”阮渺薇把手中的茶盅放下,来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