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霍存又唤了一声,霍征完全集中不了注意力了,干脆撂下了笔杆,绕过桌案走到了霍存面前。
霍存瞬间泪水决堤,扑到他怀里,放肆地哭了整整有快一个时辰。
霍征一直沉默着,等她啜泣声稍小了,才轻轻抚着她的头发,温声道:“哥知道你不适应,但是总归以后都要过下去的,早些接受,也可少受些煎熬。”
“不!我不愿再回去了!哥你别把我送回赐闲宫好不好,求你了!”霍存扯着他的衣袖,苦苦哀求。
“小存,哥哥已经答应了郑无止,如今你是他的人,处置权也在他。如今他出京去一段时日,你若是还觉得难捱,可以在哥哥身边小住一段时日,但是总归要回到你主子身边去。”霍征耐着性子说与她。
“哥,我被锁了一个月,做了两日的宫奴苦役我已经受不住了……我忍着她们所有人的羞辱,见人就拜毫无尊严,我都忍过去了就是为了等到你召见的机会!你别再把我推回去了好不好?他不是我主子,我不是……不是……”
霍存情绪激动已经到语无伦次的地步,她抓住霍征就像在茫茫海洋中抓住唯一一根救命稻草,说什么都不肯放手。
“小存,朕再说一次,你的处置权已经归了郑无止。”
“贬我至此的究竟是郑无止还是你的意思!”霍存嘶喊着质问。
“你眼中可还有半分兄妹亲情?你分明就是把我当作了阶下囚任人欺辱!我是霍存,我是你妹妹,不是谁都能踩一脚的烂泥!”
霍征突然收起了那份温柔,半眯起眼睛,眼神又冰冷起来。
他深吸了两口气,才压制住翻涌的怒火,疯狂地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扳住霍存的双肩,道:“小存,答应我,安分地在贱籍待着好不好?哥哥向你保证,你只要做好一个宫奴的本分,永远不再想着自己的身份,哥哥保证不会伤害你的!”
霍存不敢置信地瞪直了眼,看着霍征那病态的笑,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霍征!”
霍征被突袭,毫无防备,侧倒在地。
“什么叫做好宫奴的本分!”
“你若是不肯放过我,你大可以打我杀我,把我扔到军营去充军也好过让我给人端茶倒水做奴才!”
“我霍存是霍家的血脉,我学来一身本事不是为着当个深闺妇人更不可能是末等宫奴!”
“我说了我愿意向你低头,你在我心里从来都是君是兄,我活了二十一年就敬了你二十一年,我可以死心塌地地做你的臂膀,用我毕生所学辅佐你、给你冲锋陷阵!你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对待我!”
霍存抵在霍征身上,红着眼睛冲他嘶吼,一字一句,摧人心肝。
但是霍征并不接受。
“但是我不愿意!我不安心!只要你涉足政事,哪怕只有一点,我都不能安心!十年前我是怎么对你的?我从不曾猜疑过我的亲妹妹会对我有什么威胁,更不曾想过她会暗算我谋求皇权!”
“我说了那不是我,是宗继!我当初全然不知情!”
又绕回到这个问题上,霍存已经有心无力,无力解释。
“你若是对皇权全无觊觎,你现在又是在干什么!你若是全无野心为什么就不能安分地待在宫里被管束着!为什么费尽心思手段扳倒宗氏郑氏收权集权!你坐上皇位亲政之后的所作所为无一不在证实你的野心,霍存,一开始就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太天真,竟然相信皇家有亲情!”
霍存疲惫地跌坐回去,用枯涩的嗓子说:“我有所作为是因为我对这霍氏江山有责任,难道我要坐在皇位上应了那些唱衰的非议,眼睁睁地葬送这大好河山?”
“那如今你不必勉强自己了,我黜了你,免了那些责任,一切该我的还是我来做,你为什么还诸多不满?”
霍存被怼得气不打一处来,对霍征这样偏执的态度完全无言以对。
他们是兄妹啊!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一方重伤呢?
“如果我们之间都不能把后背交给对方,那这世上还有谁能信任呢?生在皇室,就一定必须是孤家寡人吗……”
“这十年的教训还不够我看清这不切实际的幻影吗?是谁在外漂泊十年有家不能回,又是谁坐上皇位十年呼风唤雨!你说了要偿我这十年,怎么就说话不算数了?”
“非得要我被剥夺良籍,彻底失去继承的机会,你才肯安心吗?非要看着我以贱奴自称,与你成云泥之别,你心里才畅快吗?”霍存的声音平静了,她闹不动了。
“是,霍存这个名字会永远镀着荣光,但是你必须为奴为囚。”
“那你能答应我,做一个盛世明君吗?不要因为过去种种,泯灭了你的抱负。这一切的误会、过错、怨恨,都算在我身上,其他人,你都放过他们,行吗?”
霍征掐住霍存的脸:“朕说了,朕不允许你过问政事。做好一个宫奴的本分,赎罪服役便是!”
“你若是不答应我,你让我如何安心?鹿音歧和年懿柔是不是还被你拘着?她们都是良臣!你若是一味不肯与过去和解,还有多少良臣要因为与我亲近被你雪藏!我答应你一辈子就做宫奴茭白,你也要答应我,你要对其他所有人怀宽仁之心,别偏颇,做个好皇帝!”
“你点一个头,今后不管你是许我给郑无止做妾,还是发配为奴,你怎么在我身上发泄,我都不说半句怨言。”
霍征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又回归平静。他爱怜地抚摸着霍存的头发和脸颊,满眼的温柔,话却是残酷,而且疯魔:“茭奴,朕与你二人相处的时候,我们还叙兄妹之情,不需你拘于贱奴的身份。你只要在世人眼中都做末等宫奴,把你这张脸和贱籍的身份牢牢地钉在一起,让所有人都相信你是个与皇权毫无干系的奴仆,便能让哥哥安心了,好不好?只要你再不提任何事情,人前你做宫奴身份,人后只要哥哥见你,便必定一如往昔地宠你,只论亲情,好不好?”
若是真的一如往昔的亲情,何必不肯见光?什么人前人后的,说的好听,归根到底,他还是要把她贬入尘埃里。什么见面不拘礼,不过是他自欺欺人,麻痹自己罢了。
霍存推开了霍征的手,膝行后退几步,行了大礼叩头至地,正声道:“贱奴不敢。”
霍征揪起霍存的头发,情绪又开始极端起来:“朕说如何便是如何!”
“今明两日你留在秉华宫陪着,后天一早剃发烙字押送回赐闲宫,听到没有?”
霍存认真地看着霍征的双眼,却看不到任何自己期待的情愫。
她缓缓闭上了眼。
“贱奴领旨谢恩。”
“朕刚刚说人前如何人后如何!”霍征揪住她的头发不放,不让她拜下去。腐书网fubksrg
霍存唇角勾起了嘲讽的一笑,终究还是抬起了身子,顺着霍征的意思。
“是,兄长。”
霍征见她乖巧,满意地一笑,至此躁郁的情绪才全然消退。
“这才对嘛。”
“来人。”
书房轮值的内侍应声而入来回话。
“向开朔启程没有?”
“回禀陛下,向王弟已经启程回北狄了,他离开来仪宫前说留给陛下一句话新的交易成交,若陛下履行承诺,那他也会遵守约定。”
“那鹿音歧也放了吧,让她回她的司徒府去,官复原职。年懿柔也一并放了,还在宫里行走。”
“是。”内侍领旨而去。
霍征把霍存揽入怀中,扳过她的头来,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
“哥哥该做的都会做到,也不是非要避忌你什么,想让你听到看到的,不会遮掩。但是你一个字不许问,明白吗?”
霍存的心已经完全凉透了,但是她还是柔顺地道了一声“是”,不想激怒霍征。
“舅舅!舅舅!我能进来吗?”
霍存一听即知这是自己女儿的声音,一个多月未见,她心里不知有多挂念。她下意识地往门外望去,而后又望了一眼霍征。
她肯定是要先问过霍征意思的,眼下所有主意都是他来拿。她也说不清自己此刻一身狼狈的模样愿不愿意见到霍起繁,眼中只是遵从本心,释放出祈求的目光。
“你这是央着哥哥想见她,还是不愿意让繁繁看见你披枷带锁的模样?”
霍征像是抚摸只猫儿狗儿一样,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着霍存的头发以至后背。霍存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觉,没的突然哆嗦了一下。
霍征的手掌明确地感知到了这一下异样,他神色一冷,随即湮去。
“看来,妹妹是怕被孩子看到如今这一身装束啊。”他故意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来。
门外声音催促得更不耐了:“舅舅!”
霍征一把将霍存拦腰抱了起来,放到榻上盖上了个小被,出言道:“进来吧!”
霍起繁丢开乳母吕氏的手,自己兴冲冲地就跑了进去,正迎面扑到过来接他的霍征怀里。霍征把她高高抱在怀里,霍起繁则非常自然地用双臂环住了他的脖颈,舅甥二人其实相处得很好很好。
“舅舅,繁繁什么时候能去见母亲啊?她身体好了没有?”霍起繁凑到霍征的耳边去说悄悄话。
霍征扯起嘴角笑开了:“怎么,想她了?舅舅待你不好吗?”
“好!可好可好了!但是繁繁觉得很久没有见过母亲了,这几日郑爹爹都不来找繁繁玩儿了……”霍起繁委屈地耷拉下小脑袋,看得霍征心都融化了,就好像回到了过去一家和睦的时候。
那时父皇母后就会和蔼地坐在桌边,共同看着他抱着幼妹在怀里,怎么稀罕都稀罕不够。
“你郑爹爹有公事,办差去了,过段时日回来。不过今日倒是有个惊喜给你。”
霍起繁一听惊喜两个字,眼睛都亮了,四处打量着,直到霍征抱着她进了内室,看到榻上的霍存,直接就叫嚷上了。
“母亲!母亲!”
霍起繁在霍征怀里挥舞起小胳膊小腿来,闹着要下去。
霍存也是一下子热泪盈眶,但是刚一挪动腿脚,就想起来自己还戴着脚镣,不能让霍起繁看到,所以只能靠回去,朝她张开双臂。
“母亲你都瘦了!生病很辛苦吧?”霍存把女儿抱在怀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每一次要开口都被泪水堵了回去,越哭越凶。
霍起繁怎么哄都哄不好自己母亲,转过头去无助地望向霍征,他只是背着手站在三步之外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心底有点儿发酸。
只是一点儿,仅此而已。
霍起繁从没见过霍存这样朴素的装扮,心下疑惑,但是一时激动,也没问出口。母女相对,只是泪水涟涟。
三人一起用午膳的时候,霍征给霍存和霍起繁各夹了一筷子菜,起了个话头。
“小存,往后把繁繁过继给朕吧,她还做大夏的储君。”
霍存动作一顿,愕然地望向他。霍起繁还不明白过继是什么意思,这段日子她跟霍征相处的很好,并没有什么敌意,这会儿还只是懵懂地听着。
“为……为什么?哥,你会有自己的太子的,何必让你外甥女继续担这个重任……”
霍征给自己倒了一盅酒,道:“繁繁是霍家正支唯一的血脉了,不让她继承,便没人有这个资格了。”
“你难不成是要等赵缜一辈子,不给自己留血脉吗?”霍存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第一反应就是赵缜。
“朕是记挂着她,不过这血脉的事情与她无关。即便不是为她,朕也不会有自己的后人了。”他云淡风轻地告诉霍存,自己绝后了。
霍存的表情立刻变得十分复杂,还有一丝不敢置信的怪异……
霍征看着她的表情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立刻伸出手去敲了霍存的脑门一下,斥她道:“你个小丫头片子想什么呢!你哥我五肢健全!”
霍存心底刚刚提起的大石迅速落地,她长舒一口道:“我还以为这十年你经历了什么……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呢……”